楚王宫里的御厨,手艺功夫自然是一流,孟宓吃得满手油腻,将茶点也囫囵吞了。
纱帘随风吹拂而起,水珠滚落的声音如溅玉,她饮下一杯茶水,桓夙已掀帘而出,腰肢纤细的侍女殷勤地迎上去,替他加上一件华美的冰蓝中衣,用干毛巾擦拭他湿润的长发。
孟宓看到一个披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年走来,俊眸如火,紧盯着她身旁的一地狼藉。
她还看到,侍女同情畏惧的目光。
“你全吃了?”
孟宓被桓夙的声音吓得一抖,险些将手里的点心扔飞了,干干地垂着手,眼眸微有躲闪,桓夙虽然年少,但风姿颀长,有俯瞰之势,犹若泰山压境,她吓得胸口狂跳,忍不住按紧了手指。
少女哆嗦着说:“是,是,都吃了。”
桓夙:“……”
这么吃下去不行,他是来虐待她的,又不是将她当宗庙里的神佛供瞻的。
“擦了。”桓夙冷冰冰地抽出一条墨蓝色的丝绢,扔在孟宓脸上。
“哦,好。”孟宓胡乱拿帕子擦脸,露出一双清澈圆润的眼偷瞟小侯爷,他冷哼一声,刻意瞪眼,吓得孟宓赶紧缩起来,一动不敢动了。
桓夙披着中衣走到案边,有模有样地坐下,案牍摆了小半桌,这是他母后留给他的课业。
孟宓还坐在黄花梨的圈椅上,僵着手足不动不摇,宫灯微晃,烛花打出五瓣,云栖宫里连呼吸的声音不存在,仿佛那挑着灯立着的,捧着扇待命的,并不是活物。
正专注静谧批阅文章的少年,鬓边垂着微润的发,运笔老练而娴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唯独此刻是全然陷入沉静和忘我之中的。
“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桓夙将笔掷入笔洗,冷脸喊孟宓。
她哆嗦着走过去,小脸发白,不留神踩到脚边迤逦的薄纱,向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宫里却无人忍俊不禁,似乎无人见到这一幕。
孟宓抖着腿爬起来,见桓夙的脸似乎更冷了些,她忙不迭滚过来,跪在桓夙的案前。
小侯爷偏着头打量她,“抬头。”
她依言,但整个过程之中仍哆嗦着,无措得不知何处安放她多余的十根手指,小脸又白又红,桓夙召她起身,见她不动,声调更冷:“你不是陪孤读书的么?”
“啊,是啊。”孟宓抖着腿儿,努力摆出笑容,但挤得很难看。
“念。”桓夙手一推,一卷文书飞落她脚边。
孟宓低头拾起文书,将明黄的丝帛卷开,密密麻麻的小字,用千年不化的墨题画其上,孟宓不敢再看桓夙一眼,低着头开始念:“辛酉,司徒益见齐王,冒死谏阻……”
北边齐国遇上水患,沿河的良田几乎颗粒无收,如此打击之下,齐公子子桓在临淄城外大宴群臣,稷下先生衣帛食肉,高谈阔论,浑然不知民生多艰,当是时,沿着黄河的流民已争相涌入卫国、鲁国,甚至有南下者,已触及楚国边邑。
孟宓战战兢兢地念完,用丝帛掩着脸,上面的眼眸怯懦地飘出来,桓夙单手支颐若有所思,英俊稍携稚气的脸沉郁如霜,孟宓跪得膝盖疼,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丝委屈。
她在家的时候,不必跪任何人,父母生气了,她卖个娇痴便能好,更不必忍受这个喜怒无常的大王,她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儿,此刻宛如受刑一般等候着楚侯的发落,她忍不住,通红的眼眶藏了一丝晶莹,更不敢让桓夙发觉,噙着两朵泪花忍气吞声。
她念书的时候声音娇娇软软的,喉咙里仿佛藏着温软的蜜,明明是国事,被她这么一说,倒成了撒泼卖娇的琐事。
桓夙皱眉,阴冷的一双眸锐利地盯着她。
她掩着脸,但藏不住那对颤抖的肩,桓夙面无表情地抽出她手里的帛书,孟宓惊恐地抬眼,湿润的眸黑如点漆,两侧是均匀的珍珠白。
她在偷着哭。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哭,他心烦意乱,“滚出去!”
被人这么一凶,却如蒙大赦,孟宓连回礼都忘了,战栗着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再也不想见这个喜怒不定的小侯爷了!
孟宓溜出云栖宫,小包子候在宫外,她脚步乱得毫无章法,只记得往外冲。
“孟小姐,你要去哪儿?”小包子抬手便喊。
“回家!”孟宓抬手抹着泪眼,纵然是死罪,可是现在这样又比死罪好多少了?来的第一日就吓晕了,还尿了裤子,阖宫上下都看着她的笑话呢,她方才逃出来,已经感受到很多人异样的目光了,她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性命荣辱,全被系在桓夙手中。
她虽然驽钝了些,但不是真傻,桓夙讨厌她,她还看得出来。
今亡亦死,留亦死,不如亡。
“坏了。”小包子唤了两人去追,折身入云栖宫。
“她要逃?”桓夙的脸色真是降到了冰点。
小包子脸色讪讪,不敢接着答话。
桓夙冷声叱道:“跑了她,你们罪及连坐!”
小包子瞬间面成包子色,魂飞魄散地往外退。
……
“你们去那边巡视!”狄秋来按下剑柄,一刻钟以前,接到云栖宫传来密报,抓人。
若是一个刺客,倒还是能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