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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星流张了张嘴,摇头:“....那倒没有。”

月光照在桃星流如玉的皮肤上,他的两颊处透出点红,像是挂在枝头半成熟的蜜桃,散发着新鲜害羞的香气。

谢臣便笑了下,很快擦干净起身。锦衣卫们还需处理掉今夜行踪,他们二人骑马率先离开山林,回到了江州知府准备的宅子里,各自沐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很快停下。

桃星流穿好衣服,刚打开大门,就看见门口处熟悉高大的身影。

——是谢臣。

今夜月色轻柔,他换了一身新的暗色锦袍,似乎已经等待许久,宽直的肩上落满月光。

听见动静,男人很快转身,狭长的双眸幽深:“桃桃。”

是了。

今夜之事,并非得了牵机草便能视作没有发生过。微不可见的隔阂阻碍在两人之间,他们都已发觉。

桃星流抿唇,关上门,余光瞥见外头曲折写意的花园亭子里,摆着温热的茶水和糕点。

——都是桃星流爱吃的口味。

他侧头,潋滟的眸中很快露出某种了然的笑意。

不等谢臣开口,桃星流便如他所愿地走向亭子。衣摆拂过花园茂盛的草木,他轻轻坐在石凳上,抬头问道:“谢督公这是想赔礼道歉?”

“......”

谢臣难得默然。

面前人是如此狡黠聪慧,以往的呆气和傻气都不见了踪影,月光落在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倒映出两汪秋水,清澈的,小动物般敏锐悠然。

谢臣原本打好的长长腹稿,在这样的目光下,骤然化作虚无。

就好像,面对这样的桃星流,他不能用上任何言语技巧。

他只能拿出一颗真心。

谢臣坐在桃星流对面,沉默片刻,才涩然开口:“今夜之事,是我不对。”

桃星流点头,声音质地如玉:“然后呢?”

然后?

谢臣吐出口气,想说自己能改。过去数年,他嘴里从未有过一句真话,不管是皇帝亦或皇子,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将他们愚弄。

最狼狈那年,他净身入宫,被年长的太监恶意欺辱打骂。第二年,得势的谢臣便将那太监挑断手脚筋骨,用绳子虚吊在枯井中,活活饿死。

他这辈子,已然成了一个定型的、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注定与良善无缘。

......他没办法改。

也不能骗他。

于是长久的寂静自亭中弥漫。

桃星流不怎么意外。

他没有说话,余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茶水和糕点。谢臣见状,立刻伸手斟好热茶,配上糕点,沉默地递到桃星流嘴边。

袅袅的茶香钻入鼻尖。

桃星流的睫毛微动。

此时此刻,任何别的人在这里,都只会感到被殷切讨好的飘飘然——这样一个权倾朝野、无恶不作的奸臣,他可以挥手决定数人性命,可以毫不在意杀光忠心下属。

也可以在众人面前跪下,为一人擦拭鞋尖,在他心情郁郁时讨好地奉上茶点。

这怎么能令人不感觉洋洋得意?

桃星流垂眸,半晌,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发现,连他也会为这样的温柔感到欢喜。

可欢喜的原因,不是因为被殷切讨好。

而是因为,那个在乎他、紧张他的人,是谢臣。

桃星流出神地想,原来,这就是人类的喜欢啊。

他的眸光有些怔愣,落在谢臣眼里,便成了无声的拒绝。

握着茶杯的手倏然收紧,茶水溢出烫红皮肤。

谢臣恍若未觉,半晌,声音嘶哑地开口,宛如发下一个艰难的誓言:“桃桃,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再如今夜这般草菅人命。”

桃星流回神,瞥见他发红的手,霎时一顿:“你的手......”

谢臣迟钝低头,面不改色将茶杯放下,狭长的眸依旧看着他:“桃桃,对不起。”

桃星流一顿。

子时夜半,他们在亭中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桃星流忽然问他:“谢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血吗?”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宛如琉璃,声音仿佛琴弦响起:“流血了,就会死。”

“但其实一开始,我不讨厌死亡。”

自出生起,桃星流就是一只很奇怪的幼崽,不喜群居,酷爱独自发呆。

四季轮转,族群远去,桃星流却依旧留在草原,慢吞吞地独自生活。他见过上一秒还在湖边喝水的野鹿,下一秒就被狮群吞吃入腹,见过两只互相撕咬的野生鬣狗溅出大片血肉,染红小片湖泊。

他生于草原,死亡是最常见的过客,大自然是最无情的猎手,悄然无息地带走周围所有生命。

见惯了,便不会在意,也不会害怕。

但当林珠出现,用人类的热情将他笼罩,他不由自主就生出了感情,拥有了一颗珍惜的,温暖的心。

于是桃星流从一只漠然的动物,变作血肉之躯的人类。于是他对谢臣说:每个人的心都很珍贵,不要让它受伤。

——命运何其可笑,一定要他懂得失去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