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皱缩坑洼的皮肤突然在他脸上舒展开来,他笑着,就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在海歌号上接受晋升的那一刻。 邓肯也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水手的肩膀:“很好,尽力而为就可以了——现在回去休息吧,我们离边境上的集结点还很远。” 水手离开了驾驶台,在走向甲板的时候好像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过了好一会,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才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邓肯摇了摇头,收回望向中部甲板的目光,然后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了正蹲在不远处的人偶。 爱丽丝蹲在驾驶台边缘,跟一团盘在地上的绳索抱怨着:“当初我到船上的时候你们都没这么欢迎过……你们刚才还鼓掌……” 绳索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一截绳子头从其中钻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旁边的栏杆,好像在解释什么。 “舵手的入职仪式?那是什么?”爱丽丝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个呢?那我没有入职仪式的吗……举行过了?什么时候? “……啊?厨房里那次就是!?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堵着门是要打架……好家伙,那天差点把厨房拆了,晚饭都耽误了……” 邓肯本来是打算跟爱丽丝说话的,这时候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站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偶跟一截绳子头交流的有来有回,过了好久才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 这姑娘跟船上这些东西之间的交流好像越来越离谱了…… 而就在这时,他心中又突然一动,紧接着便听到了山羊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船长,您授权了一个临时的舵手?” “觉得不妥?”邓肯回到船舵前,一边控制着失乡号向灵界下潜一边在心底回应,“你是介意有‘外人’接过这个职位吗?” “不,”山羊头立刻答道,“船长拥有任免任何船员以及增减船上职务的权限,您认可的舵手就是失乡号认可的舵手,只不过……我有些担心那个‘水手’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后会发生什么。” 邓肯一时间没有开口。 “看来您已经想到了,”山羊头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是早该消失在时间洪流中的人,就如柴薪烧尽之后的灰烬,在返回无垠海的那一天,他就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然而卡拉尼船长的日志化作裹尸布,束缚了他的躯体,海歌号最后的任务化作‘航线’,固定了他的人性,他便成为了一具不息的尸体…… “如今,他只剩最后一个任务还没完成——卡拉尼船长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而现在,船长,您授予了他舵手的职责……他有机会完成他的任务了。” 在夜晚微凉的海风中,邓肯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大海,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打破沉默:“我知道——其实‘水手’自己也知道。” 山羊头没有说话。 “我们终有一场远航……” 邓肯突然轻声说道,他记起了自己刚刚读过的一本书,记起了那位着名的“疯诗人”普曼在书中的句子—— “我们终有一场远航 “在时光走到尽头的时候……” …… 房间的门轻声合拢,干尸回到房中,慢慢坐在自己的床铺上——船舱里灯光明亮,也很暖和,但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实就已经感受不到这些温度了。 他在这个寒冷而空寂的世界慢慢躺下,关于海歌号的凌乱破碎的记忆盘旋在脑海中,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轻声咕哝,那是卡拉尼船长最喜欢的诗句——它们在褪色的记忆中闪闪发亮,就像夜幕下的沙滩在微微泛光: “……蒙尘的帆会再次升起, “载着我们驶向忘却已久的地方。 “在那个最合适的日子里, “整装上路…… “我们都会成为水手, “在起风时去往他乡。” 水手翻了个身,脱水变形的眼睛慢慢闭上。 他仍旧无法入睡。 但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返航的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