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立邦这样问,周坤生毫不避讳,说:“大哥莫见怪,我对小鬼子挺恨的。这些矮东洋打着大东亚共荣的旗号,占我国土杀我同胞,累累罪行,哪桩哪件都足可令人发指。”
张立邦脸上笑意退去,神情变得凝重,说:“是啊。眼下国家沦丧,日本人猖獗,国民政府束手无策,老百姓饱受外寇的凌辱。唉,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呀。老弟,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年留过洋,在日本读了几年书,所以,会日本人的语言。刚才,我跟小队长解释,你是我表弟,丁蜀人,与我一起来湖??购买山货,走散了。我又跟他聊起早年在日本留洋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小队长的家乡,跟我留学就读的学校同一个地方,所以,他答应将你放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周坤生听明白了,又问张立邦:“大哥,您是做什么的?”
他对这个新认的大哥既感兴趣,又觉得神秘。
张立邦沉默了一下,答道:“留学回国后当了几年教师。日本人跟我们开战后,学校认为我精通日语,到东到西比其他人方便,校方就安排我做了后勤,负责采购学校所需。再后来,我离开了学校来了宜兴,做起了山货买卖;尽管生意不怎么样,也还过得去吧。”
这番话尽管逻辑缜密毫无破绽,但周坤生总感觉张立邦的身份不会像对方说得这么简单。他认为对方肯定还有什么没说出来,但他又不能刨根问底,毕竟是初次接触,而且,对方刚才还从日本人手里救下了他,现在盘问对方的身份很不合适。
于是,张立邦的身份就成了周坤生心中的一个迷,这个谜团,直到某次经过日本人哨卡,周坤生与日本哨兵起了冲突后,才真正得以解开。
五月初夏,周坤生托安徽广德某熟人从宣城带回来宣纸。某天,他去广德将宣纸运回来,返回湖??途中,遇上了日本人设下
的临时哨卡。
当拉纸的驴车靠近哨卡时,一个日本兵端着枪挡住了去路。
“车上装的什么?”一位哨兵问。
周坤生拍了拍包得严实的纸,回答:“是宣纸。”
哨兵不知道宣纸为何物,喝令将车上的纸包统统打开。
周坤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又不是枪,还要拆开检查,真是多此一举。”
日本哨兵尽管没听懂宣纸是什么,但周坤生话里的字,倒是听懂了。哨兵触电般往后退了两步,举起枪大喝一声:“别动。”
另外几个日本兵纷纷围拢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那哨兵神情有些紧张,说:“枪。车上有枪。”
几个日本兵立刻紧张起来,毕竟,湖??山里存在很多抗日力量,袭击日本人哨卡的事情时有发生。几个日本兵听说车上有枪,以为遇到游击队,忙举枪向周坤生和车夫瞄准。
车夫哪见过这种阵势,竟吓得一跟斗从车上栽了下来。
这一跌不要紧,一个胆子不大的日本兵以为车夫要袭击他们,一拉枪栓,作势就要开枪。
周坤生瞧了个真切,忙摇着双手高喊:“别激动,别激动。车上没枪,真的没枪。”说着,指了指地上瑟瑟发抖的车夫,“他是被吓得跌下车来的。我们不是坏人。”
几个日本兵听他这么一说,稍稍镇定了些,拿枪示意周坤生扶起车夫站到一边;他们则在车上一通乱翻。
看见日本兵用枪托砸烂纸包,周坤生有些恼怒,禁不住喊:“这是宣纸,经不起折腾,拜托轻点行不行?”
日本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还故意踹了纸包几脚。
周坤生感觉到了悲哀,心想,在丁蜀镇,他不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算是个说得着话的人物。但眼下,却在这荒山野岭之处被外寇欺凌,还不能反抗,因为,日本人手里有枪……他越想越觉得憋屈。
经过
一番折腾后,日本兵终于放他们过去。
周坤生默默地走在头里,车夫手忙脚乱地将驴车拉到离哨卡十米开外的树林里,才敢停下来请他上车。
就在周坤生的一只脚刚踏上车的时候,哨卡方向传来一声日本哨兵的辱骂声:八嘎呀路。接着是一位老者的惨叫;直觉告诉他,这些如狼似豹的日本鬼子,又在殴打他的同胞了。
老者的声声惨叫不断在拷问他的良心,周坤生的思想在去留之间挣扎。
他知道,如果现在离开,自己将能平安地回到陈家,睡上一觉,就当刚才的遭遇只是个梦。但这样做,往后他必定耿耿于怀,说不定,老者的惨叫声会烙在他记忆深处,时刻触痛他的心。
如果,他选择留下来,并去帮助老者,他将面临什么,他很清楚。
日本兵的辱骂,老者的惨叫声不断传来,终于,周坤生差不多憋进骨髓里的愤怒爆发了出来。
他对车夫说了声:“桥北,方山窑陈富鹏家,赶紧走。”
赶车的老头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急忙说:“我怎么能留下你呢。赶紧跟我一起走吧,小鬼子惹不起,会送命的。”
面对老头的好意,周坤生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说完,有力的一掌拍在驴屁股上,喊了声,“走。”随即大步流星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