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碗汤(八)
等他将她亲够了,才问她:“你为何要哭?”
原以为会得到温情的回答,却没想到清欢露出一个笑容:“我何时哭了?”反正脸上的泪都被他舔掉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方才哭了。
宁公公满心的期待喜悦,就这么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拧起眉头:“咱家方才可瞧见了,你哭了。”
清欢抹了把脸,镇定自若道:“你瞧错了。”人生在世,哪能没几个老眼昏花的时候。
宁公公:“……”
“你在这儿等着,可千万不要乱动,我去去就回。”
她的语气很是柔软可亲,然而起身往外走的步伐就不是那么甜美了,瞧着像是要去找谁秋后算账似的。宁公公很快就听见外头传来载文皇长孙的惨叫以及求饶声,他自然是知道清欢的本事的,平日里她让着载文,可如今载文将她惹火了,她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至于载文如何惹火的她……这不是很显而易见么?宁公公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受伤的胳膊,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笑容来。
他这个人,见惯了人情冷暖,经历过最不堪也最屈辱的时候,于是练就了一副毫无情感的铁石心肠。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自然也不会有人将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好赌的爹就为了那点银子,便将尚且年幼的他送入宫中。去势之时,他年岁极小,连话都说不顺溜,在杂乱的大通铺上躺了半个多月,人人都说他挺不过了。
可他活下来了,虽然是个刷马桶的卑贱的小太监。
后来年岁渐长,幼年时期的清秀面容也逐渐长开,并非是多么好看,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样的小太监,宫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钱。宁公公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身边那些比自己稍大些的小太监们为何在某个晚上突然消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这事儿轮到了他身上,他才明了为什么。
掌管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喜欢漂亮干净的小男孩。他没了鸟,便格外喜欢小孩的鸟,可这宫里没有小男孩,只有一些廉价卑微即便消失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太监。于是他隔三岔五令人送来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内务府那片小树林长得也越来越茂盛。
消失的小太监不会有人过问,因为没有人在意。
宁公公被送过去的时候只有七岁,那时候他还是个努力干活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宫盘个店面自己过日子的孩子,那时候他觉得未来有希望。可是某个晚上,他刚洗完一整天的马桶上床睡觉,还没有闭上眼睛,就被捂了嘴巴带走了。
老太监是个变态,他喜欢折磨别人,听到小男孩的哭喊求饶声,他会开心的笑起来,就好像自己还有雄风一样。
宁公公脾气倔强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屈从,吃的苦头自然也比旁人多。老太监会坐在床上笑呵呵地看着下头的人如何玩弄他,也会让他去烧的正旺的火盆子里取栗子,还会让他跪下去舔畜生的器官……
他越是不肯低头,老太监就越是要折辱他。
直到有一天,宁公公遇到了皇帝。
那会儿皇帝还不是皇帝呢,只是个下贱的洗脚宫女一夜承宠生下的孩子,在宫里的地位和宁公公也没什么区别。先帝耻于自己酒后乱性,自然也不会注重这个孩子,而那个宫女早就被一条白绫勒断了脖子——那个时候的皇帝,每天跟猫狗局的畜生抢吃的,被发现了还要挨打。
他们同病相怜,在一群畜生中被罚匍匐在地,受尽羞辱,不被当作人看。
然后宁公公突然顿悟了。
笔直的脊梁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骨气与愿望也不是他能够奢想的东西,他连活下去都已经很艰难了,还有什么能力去在意自己有没有毅力?
他学会趋炎附势,讨好巴结,谄媚的像是一条摇着尾巴露出器官的狗。他什么都做,什么都吃,什么都听老太监的。他用漂亮的言语干净的外表将老太监哄的团团转,让老太监喜出望外的收他当了干儿子。
然后啊,然后他发现自己能站直了走路了。曾经践踏他辱骂他欺凌他的人,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人人遇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宁公公,无数人到他这里来跟他求情,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
可同时他也变得越来越残酷,不将他人的性命当回事。
宁公公深知自己的荣耀来自于老太监,假使有一天老太监崩盘,那么他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当时先帝龙体抱恙,估计离死不远了。那么先帝会将皇位传给谁呢?
自然不会是现在的皇帝,当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十七皇子。
没有任何人知道,宁公公借着老太监的手暗中培养出了一批专属于自己的心腹。其实当时他完全可以宰了老太监,可他没有。非但没有,仍然每天口称儿子,恭恭敬敬孝孝顺顺的伺候着老太监,像条狗一般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但狗是会咬人的。
在缠绵病榻的先帝面前,宁公公唱作俱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揭发了老太监意欲勾结皇子谋反之事,信件玉印等证据一应俱全,本来就病入膏肓的先帝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大发雷霆处死了老太监与几个皇子——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儿子,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