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一蹴而就,草草记下两句。

玄一作为暗卫,并不负责听记,只是有些事情,委实有趣,忘记可惜,就学着锦衣卫弄个本在身上,随听随记。

*

淮安城何止三千屋舍,景恒追出王府,不知该到哪儿去寻凤明,长街上人潮涌动,旱灾、疫病都未能波及此地。

淮安十里繁华依旧。

他沿街前行,夕阳余晖散尽,天色渐暗,街边灯笼高挂。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盏盏明灯先后燃起,万家灯火落在城中,银汉红墙遥望间,玉壶光转,星辰灿烂。

淮安无宵禁,晚风带走暑热,夜市上小贩叫卖、游人如织,孩童提灯,笑闹着跑跳,缠着爹娘要糖人吃。

景恒失魂落魄,走在街上,热闹繁荣与他无关。

他又难过,又委屈,又后悔。

其实想想也不该,他两世加起来比凤明还大,不应和凤明吵架。

他应让着凤明。

他那么爱凤明,怎会和凤明动武呢?

凤明身体不好,中的毒还没解,每次动内力,都会毒发咳血。

他在哪里呢?淮安这般大,凤明从没来过,他能去哪儿呢。

凤明为何不能对他也好一点,再有一点耐心……

烟花柳巷,揽客的小唱妓子凭栏倚杆,唱着寒蝉凄切、晓风残月,琴音冷幽幽,歌声哀婉婉。

夜风裹着词曲传到景恒耳中,只听见句‘伤离别’,倒似专门唱给他听。

景恒垂下头,飞快地抹了下眼。

“景恒。”

有人在叫他!

景恒闻言登时转过身去灯火阑珊下,凤明静静看他。

霎时间,天地寂静。

行人、路人、游人,化为虚无,缥缈着在景恒的世界中翩然退场。

黄纸灯笼映投暖橘光华,为凤明的脸添了分柔色。

那一刻,他读懂了辛幼安的词。

一眼万年,万年一瞬。

歌声再度传来,这次换了新词牌。

许方才那首太悲,揽不来客,故而改作诉愁,浅唱‘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雁字归来,景恒的月圆了。

这句虽好,仍不应景,还是该唱《青玉案》,蓦然回首那句。

星河灯火两相欢。璀璨人间的繁华,自此有了归处。

作者有话说:

景恒:委屈狗狗。

凤明:哎。

第44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夜色与月色之间, 凤明向景恒走来。

景恒心跳如雷,他说:“你别动,我去找你。”他快步上前, 执起凤明的手:“走向你,我永远义无反顾。”

凤明看向景恒双眸, 食指从他眼睫处轻拭而过,指尖微凉, 景恒闭了下眼。

“哭了?”凤明捻指。

景恒:“……”

在东厂, 浪漫犯法是吗?

凤明拿出把簇新折扇:“赔你。”

景恒展扇,灯光下,洒金扇面无画无诗,铁画银钩,只写着二个大字:

‘无题。’

是凤明的字。

景恒抬眸看凤明:“唤作《无题》的诗太多, 不知你想送我哪句?”

凤明抿着唇, 没听见似的,不答。

“好歹告诉我是谁的诗?”

“不知道。”

景恒轻摇折扇, 阵阵墨香陶冶,诗情画意莫过于此:“你不说, 我就当是李义山的诗了。”

义山是李商隐的字, 他流传下来的诗中,名曰《无题》的有十六首, 大多诉情陈意。

凤明含蓄,否则也不会只写题目, 偏景恒追问不休,他耳间发热:“让开。”

景恒翻看着扇子, 街边十文钱一把的普通折扇, 他爱不释手, 跟在凤明后面:“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句吗?”

“不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不是。”

“怀古思乡共白头?”

“不是。”

“一寸相思一寸灰 ?”

“……不是!”

凤明非常后悔提下这两字,这李义山也真是,进士及第,满腹才情,尽写些酸诗。

早知景恒这般刨根问底,他不如甚么都不写。

景恒把腹中存货掏空,再吟不出诗,此时尚早,书局当没关门,他恨不能飞奔而去,立即买本李义山诗集,好好翻上一翻。

不过李义山的诗有六百余首,只怕要翻上一阵。

他太急于知晓答案,在心中细细思索。方才念的那些千古名句,好虽好,可也不像凤明会写的。凤明连句心悦都不肯说,哪里会说些灵犀难别之言。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景恒那扇子收进怀中:“李义山的诗,我最不喜这两句,只要不是这句就行。”

凤明闻言转过身,把折扇从景恒怀中拿出,轻轻展开,隔在二人之间。

扇子挡着,景恒看不见凤明的脸。

半晌,只听凤明轻声吟道: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他把扇子轻拍在景恒胸口:“是这句,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