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许多书,朕却不知该用个什么词儿、用句什么话儿来形容她,只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朕的外祖原是军器监的主簿,八品的官儿,却掌管着盛京城禁军的兵甲器械,这就被皇叔和父皇看上了。”
那时先帝与怀王相争,财力、人力、物力一个也不肯放过。
“皇叔那时候还未成亲,是一心一意的对母妃好的,母妃大约也中意他,眼看婚事就要定下来了,父皇却又登了外祖家,许给舅舅轻车都尉,四品的爵位。”
宋澜苦笑:“一个四品的爵位,外祖就把母妃卖了。
“父皇那时候已经娶了徐清纵,母妃只能做他的侧妃,朕出生以后,父皇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们母子。少傅,说出来你都不信,朕五岁之前,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父皇几次,甚至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梅砚听到此处,心中已是万分不忍,却知宋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轻轻将他揽在怀里,极尽温柔。
宋澜便真的在他的怀里靠了靠,从前这些话他在心里咀嚼了千遍万遍,每每哭得肝肠寸断,也从未对人说出口,如今梅砚在侧,再说起往事的时候心里反倒没那么痛了。
“朕说一句话,少傅不要不高兴,少傅对本宫很温柔,朕很欢喜,但母妃比少傅还要温柔许多,所以朕……很想她。”
十数年,无一日不在想。
梅砚的眼眶忽然就有些发酸,他自然知道自己待人冷淡,即便后来与宋澜交心相待,也免不了对他有疾声厉色的时候,若早知道那些时候宋澜这么渴望一份温柔,自己便是化了雪胎折了梅骨,也要尽心尽意地对他好。
“母妃说,她不恨父皇,也不怪皇叔,泉下泥销的骨,人间雪满的头,是缘不到。她说她只想看着朕好好长大,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然后带她出宫去。
“朕答应了,却没做到。”
梅砚环着宋澜,隐约觉得手背上落有一滴泪水,觉出来怀里的人正微微颤。
他不忍宋澜再说,只好自己开口问:“我记得,太妃身殒,与前太子云川差不多是一个时候,听说……是因病?”
“不是病。朕那时候才六岁,实在太天真了,想着云川太子死了,自己就是父皇的独子,他会不会来看看朕和母妃?可是父皇没来,徐清纵却来了,朕躲在门缝后头看,眼睁睁看着她命宫人用一根白绫,勒死了母妃。”
“太子云川丧礼,民间禁嫁娶三年,朕的母妃死了,只有一张告示。宫妃周氏,因病故去。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没人知道,她叫周晚凉。”
宋澜说到此处,梅砚便已经全明白了。
宋云川死了,先皇一时无所出,若要立太子就只能立宋澜。徐清纵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勒死周晚凉,杀母、夺子。
从此以后,宋澜是当朝太子,徐清纵却还是太子的母亲。
怀里的小羔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把自己伪装成一头狼崽子的,他终于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那份真相,竟是那样的鲜血淋淋,如利刃一般割着他的心,一刀,又一刀。
“青冥……”
梅砚满眼心疼地看自己怀里的小小帝王,他才二十岁,却已经被这无情的世事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周晚凉在的时候,他也是母亲手中的娇娇子吧。
哪怕不受先帝的待见,哪怕日子冷冷清清,可白天爬了树也会有母妃细心地为他擦拭指甲缝里的污泥,天气转凉的时候也会有母妃替他拈好踢开的被子。
周晚凉死的时候他才六岁,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呢,他却承受着那样的苦痛,一路走到了今天。
要在先帝面前装乖巧,要在徐清纵面前装孝顺,要在阖宫上下装着桀骜不驯,哪怕最初遇到梅砚的时候,他都在竭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颖指气使的少年。
人们都说当今的帝王手段狠辣,可又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
用一张冷冰冰的外壳把自己裹了十几年,用一张狼皮把自己的丝丝寸寸都伪装起来。
不能示弱,示弱就会被人欺。
不能服软,服软就会被人骑。
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尽情地展现你内心的柔软与淳善,你可以不必恨的那么痛苦,也可以不必装的那么凉薄,你的身后有灯,那盏灯会一直照亮你。
梅砚觉得,他们真是像极了。
他们一个背负着家族一百三十四口人的冤魂,一个揣着自己母亲惨死的沉痛记忆,或者隐忍,或者预谋,最终手刃仇家,不吐不快。
十五年啊,竟恰恰都是这样的十五年。
他先前对宋澜还存有的那些不解,也已经全部化为了此时的心疼。
这世上有一种治愈,是两只受了伤的猫聚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很疼,但很有疗效,因为自己也受了同样的伤,所以才知道怎么更好地安抚对方。
命运使然,他们恰恰成了这样的关系。
宋澜被梅砚揽在胸前,他的后背贴着他的心脏,那颗心跳得有些急促,像是烛火灼灼而烧,点燃了西窗上的窓纸。
露出一个明亮的洞来,载满了温光。
宋澜觉得梅砚的胳膊动了动,他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