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不远处有个茶棚,平日给来往的过客提供茶水吃食,茶水大多是过季的陈茶,吃食多是泡馍面条,光顾茶棚的大多都是脚夫、货商之流。
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贵客。
“两位请坐!”老板是位四十多的汉子,脸上满是风霜留下的痕迹,头发已经夹着花白。
他这小茶棚难得有这样体面的客人,他赶紧用手里的抹布给二人跟前的桌子又仔细擦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二位要来点什么?”
十里亭每日来往的人不少,老板见过的大小人物不少,只是哪怕稍微有些讲究的人家,断不肯在他这简陋茶棚里歇脚的。
讲究的大户人家,马车出行,会自己在亭中支起小炉子,一边煮着茶,一边或是等候朋友的到来,或是说完送别的话。
骑马进京的,哪怕忍着口渴,也要马鞭一扬,入了京去找家门脸好的铺子饮酒吃肉。
崔敏之与贺遐送别十一的时候,老板就已经瞧见了,他动都未动,毕竟这两人怎么也不像会是到他这个破茶棚歇脚的人。
但是两人就这样向他走了过来。
“一壶热茶。”男子言简意赅,面色并不和善。
老板应了一声,匆匆去泡茶,留下两人说着话。
“殿下在我的气?”崔敏之凑过去仔细观察贺遐的面色,下了结论。
贺遐哼一声,他生气得这么不明显吗?
“因为……华仲盈的事?”崔敏之盘算着,最近也做什么能得罪贺遐的事,甚至要发出了信号,乐意在孔嘉倩的事情上,与贺遐打个配合。能让贺遐怪罪于她的,似乎只有华仲盈的事了。
“我承认,是我低估了安乐侯的不靠谱。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稍稍表露了一些对华仲盈的企图,他就能跑去在皇后面前多嘴啊。”崔敏之先承认错误,但决绝甩锅,眨了两下眼睛尽量表现得真诚,期待贺遐的认可。
“茶来了!”
贺遐拿起老板刚刚端上来的热茶,倒了一杯,手指在杯缘试探了一下是否烫手,放到了崔敏之的跟前,眼神示意她赶紧喝。
“嗯……”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贺遐觉得口渴才提议到这茶棚里坐坐的吗?
崔敏之摸着手里的茶杯,犹豫地放到嘴边。
“喝点热的,会好些。”贺遐嫌弃道。要不是崔敏之一副茶水里有毒的可怕模样,他才懒得多这个嘴。
崔敏之一下笑开了,小酌一口发现没有那般烫口,大口喝了两口,感觉身子都暖了起来。
“没想到,殿下竟是如此贴心的可人儿!”崔敏之有些感动,她不知道贺遐怎么看出来的,她的确受癸水所累,身子有些不爽快。
贺遐立即“啧”了一声:“你当真是会调戏人,怪不得华二心甘情愿领了这份烫手的心意呢。”
贺遐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崔敏之回想了一番,好像无可辩驳。
崔敏之的确是有心招惹的华仲盈,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亲缘也好、利用也好,的确是她,一次又一次招惹了华仲盈。如今这样的局面,好像是她一手促成的。
“好吧,都我的错。”崔敏之此刻是彻底认了,“不说这个了。殿下刚刚问我,是不是从来不曾想过殿下会帮我,那我也想问问殿下,你真的会帮我吗?”
崔敏之目光灼灼,贺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才回答她:“会。”
“为什么?”崔敏之可不信贺遐会没来由选择帮她。“你帮我进京是想让我帮你对付我那便宜爹,但如今我的目标早就不是侯府,你为什么还会选择帮我?”
贺遐是皇子,是亲王,他做事一定有目的。崔敏之进京时可以相信他,绮红楼案时可以相信他,如今,凭什么呢?
“因为我愿意。”贺遐的理由实在不像是贺遐会说出来的话。
“愿意?”这般没来由的,只是一句愿意?
“不够吗?”贺遐的手指轻巧地转着茶杯,陶土胚的茶杯实在不具有什么观赏性,但他依旧转了一圈又一圈。
崔敏之舒了一口气,想笑又忍住,最后还是没有憋住,“噗哧”笑了出来。
“若是别人,定然是不够的。不过祺王殿下出了名的任性妄为,连皇家选妃都能当儿戏之人,还有什么比‘我愿意’三个字更有说服力呢?”
贺遐做事,只管他愿意。
贺遐或许的确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他说的便一定是真的吗?就算这个目的的确需要崔敏之来达成,崔敏之就一定愿意吗?
崔敏之从小成长在商贾之中,合伙人翻脸的事情只听俞丰年讲笑话就听过不下十几个,对合作这件事,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只有足够的利益捆绑才能达成长期稳固的合作,时间长了,甚至利益捆绑都难以维持。人心总是难以平衡,利益是一把双刃剑。
相比于寻求双向反馈才能达成的同盟信任关系,远不如“我愿意”这个单向不求回报的意向可靠。
能对一个人有单向信任的意愿,何其难得。
尤其这个人是贺遐。
崔敏之低下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茶。她不敢抬头看贺遐。
贺遐知道她懂了,也知道她不可能回应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