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母的。
“我永远记得,回休宁那一天。”顾悄缓缓说起原身记忆里,从未宣之于口的郁结,“那是我第一次见李玉。”
说着,顾悄撩起帘子,小马车正应景,走到他与李玉初见的地方。
齐宁街是休宁门户,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街上店铺林立,吆喝不绝,酒旗飘举,商贾云集。议价的,载货的,抬轿的,兜售的……
世间百态,唯缺一态。
他指着街角阴暗处,那里不太显眼的蜷缩着几个人影,有老有少。
“李玉那时就在其中。”
“他与我目光遇上,突然就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一直一直追着马车,就算一路不断有人推搡辱骂、拳打脚踢,他也踉踉跄跄,一直跟着。”
顾悄仔细回忆当时,小乞丐蓬头丐面,几乎看不清楚相貌,春上不算热,浑身却散发出浓重的恶臭。小公子精贵,鼻子也尖,也许是自小闻惯了血腥气,竟也辨出,那是污血化脓,积攒出的死气。
于是,他叫停了马车,不等家人反应,如一只小笨鸭一样半跳半滚下了车。
他磕得眼眶红红,可还是攥紧了手里的糖。
“还记得,我将沾满浮灰的糖递给李玉时,第一句话说的是,‘我叫顾悄,你叫什么?’
他摇了摇头,死活不说。我捏着糖不给,执意再问,他才憋出一句,叫贱奴。”
“爹娘怜他一身是伤,将他带回府上救治。细问之下才知,他无名无姓,只听旁人都喊他贱奴,便以为那是名字。那时我年幼,就强将我的小字,分了贵的那半与他,令他以后就叫小玉。后来,他辗转找到亲爹,认亲时坚持要叫李玉,因个玉字说道不清,还闹到当初治伤的林大夫医馆前,至今被县人耻笑。”
“这事我一直心存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补救。近日总算顿悟,或许我可以做些……比玩乐更有意义的事。”
琉璃耐心听着,眼眶已有些发红。
情煽得差不多,顾悄总结陈词,“若说这些天,旁人轻辱,我一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比起这些小打小闹,我存着更大的野心。我想将这看图识字做成免费的,叫男女老少,但凡想识字的都能学会;我想让四书再无门槛,不论寒门、女子,还是为奴的、做仆的,人人都能写出自己大名;我想叫我的朋友,落魄的、多舛的,卑贱的、莽撞的,都能挣一个锦绣好前程。”
“所以,这般想来,我能改变的,远比冬虫要多得多,不是吗?”
顾老师深谙话术,这翻话半真半假,已经将小姑娘说得心潮澎湃。
他的女子教研组大秘,此刻已完全被小公子身上迸射出的五彩圣父光芒折服,她攥紧手中帕子,甚至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都重了起来!
“原来三爷这般志存高远,是我们狭隘了!”
顾悄假模假样,活像那传销头目,“你现在可是‘顾玉’的一员,自然不能再狭隘下去了。”
马蹄哒哒,顾悄到家的时候,顾准已在饭厅等候多时。
族学这一场,闹得很大,大到顾准这种闲云野鹤,都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
老父亲怒视小儿子,吹胡子瞪眼,“跳舍?赌书?赌注还是你大哥的朱子疏?我怎么不知道顾慎做了这本书?”
顾悄缩了缩头,转头向着苏青青求救。
奈何苏青青也不好惹,她拧着顾悄耳朵,“要不是今日我去找了族长,你以为凭他那铁脸无私的作派,能让族学漏了一网鱼不打?”
他爹言语震慑外强中干,他娘武力震慑偷工减料,顾悄非但半分不怕,还扑哧笑出了声。
他干脆趁势滚进苏青青怀里,松松搂着她的腰耍赖,“慈母多败儿,娘亲你该自省!路上知更就与我说了,你还给我请了个护卫!”
消息走漏得太快,老母亲吃瘪。半晌叹了句,“你呀!谁叫我生了你这样一个讨债鬼。”
苏青青已然敛去晨时忧虑,又是顾悄熟悉的娘亲模样。
搞定顾母,顾悄又去哄他老爹。
他绕到顾准身后,谄媚地捶肩捏背,“跳级是因为外舍实在无趣,其他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我这样大的年纪混迹其中,十分羞耻。”
“赌书是因为他们欺人太甚,拼四书五经我又比不过,只能田忌赛马,以我之长诓他们之短,可那些老童生也不是傻子,没有重利又怎会上当?”
“大哥虽然没有写书,可我那案子下垫脚的,就是大哥在家所读章句,你那样扔了,璎珞还心疼了好久。我是临时起意,不也是实在没得诌了,就信口胡扯了这么一本。”
顾准到底阅历足,还绷得住脸,可顾情并一众丫头,却是直接破了功。
顾情边笑,边举起食指刮脸皮,冲着顾悄奚落,“哥哥你可真不要脸!我要给大哥去信,将你行径一字不落告诉他。”
“顾瑶瑶!”顾悄再也顾不上老父亲,窜到顾情身边一个肘锁喉。
奈何身高不够,叫小姑娘轻松反制。
两人从小打闹惯了,顾情知道顾悄怕疼,擒拿的动作下意识顺着力气转成腋下锁肩。
如此,顾悄的小身板,就被小姑娘轻轻松松卡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