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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马蹄鳖’,辅以火腿、山猪骨,砂锅慢炖两个时辰,汤色最是清醇,肉烂香浓,裙边滑润,半点不见腥味。”

其实就是道火腿炖甲鱼。

他无视苏训凉下的笑意,意有所指道,“这里头,火腿虽是佐料,却也大有文章。用当年太.祖的话说,就是用十年的火腿,急躁了些,用三十年的火腿,又老成了些,就得这二十年的,才刚刚好。”

对号入座一下,八年的嫩腿放下筷子。

三十五年的老火腿清咳一声。

入职二十三年,刚刚好的吴遇,装聋作哑。

砂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片奶白里,鳖头蛇一样耸起,颇为可怖。

顾悄一筷子夹断鳖头,放到李长青盘中,“马蹄鳖生于深山沙溪之中,凶狠难捕,可一旦咬定饵料又死不松口,故而上盘,每每呈昂首噬人的凶相,其实就是虚张声势而已,大人,但吃无妨。”

苏训冷冷听着他铺陈。

顾悄也没叫他久等,下一句就带出今日重点,“巧的是,府试那日,训导递出来的菜单里,也有这么一道御菜。”

他言笑宴宴,慢慢展开那张泡发的纸条,“松烟墨,楮皮纸,千金难求。可惜写菜单的人,不仅不懂纸墨行情,更不懂徽菜行情,单这一只‘马脚’,就不止二两了。吴知府,是也不是?”

吴遇替苏训捞了一只“马脚”,颇为恭谨道,“今年府试,苏大人哪里都没去,亲自到我任上,下官深感惶恐,自当拿出最好的家当恭迎大人,这千金徽墨、万钱贡纸,自是不敢吝啬,下官特意替大人您备了独一份……却没想到,那小小训导也敢染指!”

“那日审问,下官为全面子,囫囵过堂。事后,我借北司谢大人东风,将人又交给锦衣卫审了一回……”吴遇又替二人分好鳖裙,赶忙打住,“嗐,瞧我这没眼力见的样子,吃饭谈什么公事,我自罚三杯!”

苏训却听懂了他话中玄机,眸色暗沉。

没错,小小训导,根本碰不到试题,那张泄题的条子,出自他手;叫顾悄撞见,是他刻意安排;小厮吃下条子,也在他计划之内;不出意外,泄题到此为止,接下来该由小厮带着差役指认周夫人,再由周夫人咬出顾氏族人。

借此他便可以一纸弹劾,告他顾准治家不严、祸乱朝纲。哪怕拉不下老的,也能牵连送走小的,而同顾准斗法,有什么招比捏住顾悄这处七寸更快狠准的呢?

可惜,整件事他算漏了两点。

周家竟将李长青牵扯其中;而顾氏这养废的小儿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处处小心,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计策,还是在纸墨这等微末处,露了马脚。

饮尽盏中酒,他按兵不动,只将目光放在下一道菜上,戏谑道,“案首难道只准备了一道菜的说辞?”

顾劳斯一哽,心道官当得大,果真比常人沉得住气。

他幽幽继续讲起第二道菜——山藿炖乳鸽。

“这道叫‘包藏藿心’,以雏凤为主料,置藿香、陈皮、桔梗于鸽腹,佐以黄山特产山药,炭火煨成。其汤色清白,鸽肉酥烂,山药鲜香。这一道补汤,处处是药,却不坏主料本味,最是健脾开胃,令人食指大动。”

他笑吟吟替二人各盛一碗,“这鸽子也非寻常禽鸟,而是京师来客。精粮喂养,肉质肥美,振翅万里,又紧实弹嫩,偶尔遇到那种脚上负重的,运动得更充分,是煨汤神品。”

“咦,这只恰是神品,”他在汤盆里搅和一通,惊喜道,“脚上扣着云竹信筒呢。不知里头,可有密信?”

说到这里,“啪啦”一声,却是李长青不慎,汤碗没有端稳,撒了一桌并一身。

黄五连忙上前,拿了巾子替他擦拭,“热羹灼手,大人不该贸然接下的。”

寻常一句安慰话,李长青听完,却脸色煞白,再不敢看苏训一眼。

那头,苏大人根本无暇顾及他,只瞪着锅里捞出的竹筒,如临大敌。

等到热乎气散去,他不顾油污打开盖子,倒出那一小截信笺。

依然是芦苇蜡封的条子,依然是银盐显影的招数,上头的内容,却叫苏训再也端不住风流浪荡的姿态,一双黛眉紧紧蹙起,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白云断生处,青宫灭虚中。倘若从龙去,还施济物功。”他轻轻念完,一扫杯盏,连连道了三句,“好!好!好!”

顾劳斯躲闪不及,被热汤虎了一身。

他顾不得烫,赶忙掏出第二张纸条,正是贿题案里他指挥林茵偷换下的那份答案,“咳,还没验真,这难得的李大人手迹,可不能泼坏了。”

说着,他将条子连同水晶放大镜一道递给苏训。

这般补刀的行径,被提学史狠狠剜了一眼。

小小四品的吴遇,此时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故作磨唧的拿矫模样,叫从二品大员更气了。

“有屁就放。”苏大人就地崩了人设。

毁灭吧!主子都叫人卖得一干二净了,哪还有心思装什么世家公子?

吴遇越发恭敬,“苏大人还记得,初到治上遇到的蒙童劫保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