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蹙眉婉拒,“早年京师,有幸已寻过林妙手,这疯症他也束手无策……”
“汪大人也说是早年。”顾劳斯笑着打断他,“您老有所不知,这些年林大夫只我一个病患,无俗务缠身,反倒有空专研疑难杂症,医术早非当日可比,后生以为,还须一试。”
老头是个急性子,慢太极打两个回合,就没了耐心。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话语也直白起来,“顾家小子,你我平素亦师亦友,有忘年之谊,便体恤体恤我这把老骨头,莫要叫我为难。”
“我只剩这一个后人,再也经不住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彻骨之痛了。”
说着,老头竟是要直直跪下,被苏朗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顾悄沉默了。
老汪话说到这份上,他确实劝无可劝。
求生还是求仁,从来仁者见仁,生者看生。
各人自有各人的答案,强求不来的。
正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汪惊蛰发飙了。
“爷爷,你只想叫我活着,可有没有想过,死了的人他们在哭?”
她披头散发,如鬼魅一般立在回廊转角。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惨淡月色自她后方倾泻而下,拉出一个黑洞洞的人型剪影。
顾劳斯搓了搓胳膊,突然觉得有点冷。
少女嗓音空灵幽暗,缓缓哭诉。
“这些年,我夜夜听汪纯在哭。
他哭他无铭无碑,无处安身;他哭行凶的道貌岸然坐高堂,他死了还要家破人亡。”
“棠棠也夜夜在哭。
他哭他疼,哭他为什么生来就须死;哭他为什么找不到父亲……”
她说得极其认真。
好似她的身侧,正站着两个模糊影子,争相借着她的身躯呐喊。
“父亲,他们在我身边,哭得我肝肠寸断,哭得我昼夜不宁。”
她迈进几步,阴恻恻质问,“可父亲您,为什么总是装作听不见?”
夜风倏忽吹过,顾劳斯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头皮发麻,小挪几步,慌里慌张抓住了苏朗的胳膊。
苏护卫一僵。
好嘛,忘了这主子他怕鬼。
爷孙,哦不,鬼上身已成父女,二人对峙仍在继续。
汪铭痛心疾首,“听得见又如何?死了的难道还能再活过来?”
“汪惊蛰,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得爷爷也豁出去这条老命,你才肯善罢甘休?”
“是的。不成功,便成仁。”
汪惊蛰的声音冷静到冷酷,“爷爷,你怕死,但不要拦着我。”
只这一句话,就抽走老头全部的精气神。
“我与你不同,势必要清算这旧账,为枉死之人修坟立碑,叫他们魂灵得一处安憩。”
“若是不能,”她拔下簪子抵住咽喉,“今日不如一道死了,图个清净。”
她是真的不怕死。
木簪子头钝,她依然扎进肉里。
鲜血汩汩流出,叫汪铭再也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
“汪铭,不要拿我作藉口。”
最后,少女叹了一声,清冽嗓音里带着一丝怅惘,“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汪铭了。”
“我的爷爷,少时郁郁,青年发奋。
虽大器晚成,但不畏权贵、忠心报国的热忱从来不减。
我也时常困惑,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眼前这个你了呢?”
贪生怕死、委曲求全。
一腔热血冷在了骨子里。
“父亲,变成这样,你真的觉得快乐吗?”
她细数完汪大人平生,一针见血道,“不,你一点都不快乐。
徽州‘三第一’的名头最是可笑。
府学第一难缠,皆因你胸中仍有不甘,郁气难消;徽州第一老怪,是你不愿同流合污,又无能不敢反抗;大历第一谏臣,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自己可还记得?”
她每一问,汪铭就后退一步,脸色也更白上一分。
最后几步,他略显仓惶,直至撞上身后门扉,才猛然惊醒。
被子孙如此指摘,老头儿几乎是颜面全失。
可忠言逆耳,他按住胸口惊悸,艰难喘过气来,终于第一次直面此生最大的错处。
仆妇随从早在祖孙大吵时,就乖觉退避。
中庭如今只四人,汪铭满心失落,到底是替顾悄补足了当年旧事的最后一角。
“其实,愍王、云鹤谋逆,并非全然是无风起浪。
当初被逼至绝境,他们确实起过夺政之心。”
他神色悠远,仿佛又回到了剑拔弩张、人人自危的大历二十年。
“早在大历十六年,神宗贬怀仁太子为愍王,并将他发配至漳州苦远之地,以云鹤为首的先天子旧臣,就察觉时局不妙。
不久后苏侯惨死,怀仁太子有如断臂,愈发坐实神宗不想还政的野心。
彼时秦昀查实毒源,一同摊开的,还有太后、神宗合谋谋害高宗的真相。
这无疑也将是怀仁太子绝地反击最后的王牌。
只是不等秦大人追查下去,旧臣之中,就出了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