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南直纵容子侄家眷舞弊的控告,方大人直呼冤枉。
他坚称这是陈愈伙同柳巍为遮掩自身罪行,刻意地栽赃嫁祸。
他方家弃考都避之不过,足见二人奸诈狡猾、诡计多端。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他去二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事无巨细查了两个月,可不是只查治水贪粮。
很快,一宗比南直舞弊更大、范围更广、性质更恶劣的科举舞弊案浮出水面。
只是波诡云谲的暗涌混迹在各地赴考的举子中,叫柳巍不曾察觉。
腊月九日,谢家大婚。
因陛下亲临,喜事办得并不张扬,甚至算得上低调。
整个谢府,由重兵把守,宾客也宴请得简单。
新娘子人已被劫在谢家,自是省去抬轿、送嫁诸多事宜。
顾悄不必早起,只在半晌午被瀚沙叫醒,简单洗漱后,束发更衣。
大红喜服并不是休宁那些花样子,简简单单,与谢昭同款,一件绣着缠枝并蒂,一件绣着团花蝠寿。
只是同样的版子,一个穿上丰神俊朗、如谪仙凡落。
另一个穿上,很有些厉鬼还魂的惊悚。
瀚沙捧着胭脂,不知道该不该往唇上点。
顾悄摇了摇头,望着镜子里病恹恹的脸,努力揉了揉两腮。
可惜血色浮上,只几息就散去,他还是一脸短命鬼模样。
这一觉睡得久,他整个人还有些浮肿。
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这婚结的,谢御史可真亏。
“罢了罢了,这鬼样子皇帝看到应该安心。”
所以,当新人千呼万唤总算登场、由谢昭牵着谢恩拜堂时。
满堂嘉宾突然静寂无声。
谢家嫡子,还……真娶了个男人。
瞧着还不像个长命的。
纵使谢家太君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顾悄还是眼前一黑。
像,真是太像了。
谢昭曾经藏过一个人,她有所耳闻。
只是他这小孙子,太过能干,将人藏得极为严实,以至于那人由生到死,谢家谁也没摸到一块衣角。
她知道,是因为谢昭有间屋子,里头挂满了那人画像。
或笑或怒,或坐或卧,端的是容颜昳丽、姿容绝世。
只是再好看,那也是个男人。
画中人一头短发,她若是没猜错,还是个出家人。
老太太吃斋念佛一辈子,对出家人从来敬重。
一朝得知亲孙子竟强了个出家人,差点没直接西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老太太至今记得那些画上孙子醉后潦草的题诗。
谢家人一贯深情,认定一人便是一生。
若是伴侣意外身死,宁可独身亦不会续纳。
祖辈历来如此。
谢老太爷只他一个夫人,子嗣艰难只得谢锡一子,却从无纳小之心。
谢锡夫人难产而死,便半世独居,教育两子,也没想过替他们找个后娘。
轮到孙子的孽缘,纵然她十二万分心梗,也无可奈何。
何况人都去了,再说无益,怪只怪谢昭福薄。
是以,某日谢昭突然说要替她寻个孙媳,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男女?
她此前亦多方打听过孙媳人品样貌,可顾家嘴紧,她只知孙媳是个十六岁的小纨绔。
那时老太太抱着貂顺着毛,笑呵呵同谢管事说笑。
“年纪小好啊,年纪小活泼单纯,正好治一治景行那老成的性子;
纨绔也好啊,纨绔会玩会闹,会哄人开心,景行那院子就不冷清!
哎,随便是谁,只要令他破执,不再念着……
不再念着那位,怎么样都好!”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景行根本没有破执,还找了个同画上一模一样的替身回来!
这孙媳除了一头长发不同,简直就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老太太心里拔凉。
就这小身板模样,哪里镇得住她乖孙的一身血煞?
她不由又看了眼孙媳。
少年神色拘谨,有些怯怯的,被谢昭攥着手,还有些不情愿。瞧那颜色,冰天雪地的,愣是没有半丝活人气。
难怪冰人死活对不上二人八字,怕不是这回……这回又是用的是强?
他老谢家这造得什么孽啊……
可叫老太太拆了这桩婚,她又不舍得。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谢家对这小孙媳再好些,乖孙欠下的她来偿还,任谁也不许欺负他去!
老太太内心戏多,满脑子浮想联翩,一个激动手下就失了轻重。
怀里的白貂吃痛,“吱叽”一声,一个纵跃跳进顾悄怀里。
吓了顾劳斯老大一跳。
头一回直面神宗的审视,外加见家长,他本就紧张。
一个不明物体扑面而来,他本能后退一步,直直撞进谢昭怀里。
手里敬茶的杯盏应声碎落一地。
就算顾悄半懂不懂,也知道这事极不吉利。
他傻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