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的态度,非常之坚决。这多少有一点,出乎了萧珪的意料之外。 因为在萧珪的印象当中,李适之一直都是一个性情随和的老好人。老爷子萧嵩也评价他是一个宽厚仁义的谦谦君子,但是缺乏城府,容易轻信于人。 ‘但是这一次,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呢?’萧珪有点郁闷看着李适之,心中想道,‘难道非要逼我虎躯一震,散发出浓浓的王霸之气,你才肯就范吗?’ 这时,李适之说道:“君逸,我知道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也更加知道,你是在真心为我好。但是李某心中,自有一些坚持。” 说到这里,李适之认真的对着萧珪叉手施了了一礼,再道:“因此,李某不能受领这一番好意,还请君逸能够见谅。” 萧珪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无话可说。 愣了片刻之后,他才拱起手来回了李适之一礼,问道:“大尹,难道朝廷废立太子,比你的仕途与性命还要更加重要吗?倘若不能留得有用之身,你又还能坚持什么呢?” “道!” 李适之斩钉截铁的回答了,这么一个字。 萧珪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大尹心中的道,是指什么?” 李适之没有立刻回答萧珪的问题。 他站起了身来,若有所思的慢慢踱起了步子。 认真的思虑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如果不能在汛期来临之时修好三座防洪大堤,洛阳将有成千上万的百姓,遭受水灾的威胁。这是此前,李某最担心的事情。然而目前,太子李瑛并没有任何不贤之处,他是一位合格的太子殿下。如果无端就要废立太子,将会引发朝廷的剧烈震荡。朝廷如果不稳,则天下必将生乱。这远比一场洪水带来的灾厄,还要更大。李某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来当太子,而是太子不能随意更换,朝廷不能生乱,天下更加不能生乱。否则,大唐数千万子民,都要遭殃……君逸,这就是李某心中的,道!” 萧珪终于明白了李适之的意思。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就是,李适之的道! 萧珪相信,李适之肯定知道激怒武惠妃与触逆皇帝的后果。但是现在,他宁愿冒着断送仕途甚至是牺牲性命的巨大风险,也要坚持他心中的道。 萧珪决定,放弃对李适之的说服工作。 虽然自己无法完全认同李适之心中的“道”,但是萧珪知道,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 自己所能给予他的,惟 有尊重。 萧珪站起身来,叉手弯腰对李适之行了一礼,“大尹保重。萧珪,告辞了。” 李适之面露微笑,对着萧珪还了一礼,“君逸,好走。” 片刻后,萧珪牵着马,走出了李适之的府第。 李府的门吏拱手相拜送他离开,然后,关上了李府的大门。 萧珪站在街上,回头看着李府紧闭的大门,停留了许久。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天,才刚刚认识了李适之。 以往萧珪感觉李适之这个人,好归好,但就是不够机灵,缺乏必要的城府和心机。 就像是,老爷子萧嵩那样的城府和心机——不坑害于谁,但是非常懂得趋吉避凶。 以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来讲,萧珪认为,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这似乎也挺符合,流行于后世官场与职场的所谓“高情商”之标准。 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李适之纯粹就是一个傻子,白痴和蠢材。他活该倒霉,不值得同情。 但是现在,萧珪居然有点羡慕和敬佩,这样的一个傻子,白痴和蠢材。 因为,他的心中有道,有坚持,有信仰。 萧珪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一个这样的人,就在自己放弃英国的学业,去往中东参战的时候。 但是现在,自己的道、坚持与信仰,又在哪里呢? 是在金光闪闪的波斯金币之间,还是在红袖招展的温香暖玉之中? …… 时值傍晚,里坊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似乎都很忙碌。他们在经过萧珪身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打量一下这个牵马驻足、纹丝不动的怪人,然后又都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萧珪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甚至还有一些失落。 大唐的人们,似乎都在有所追求。 或齐家,或治国,或平天下, 唯独自己,浑浑噩噩。 美其名曰是要做一个富贵大闲人,但充其量,也就只能达到一个“齐家”的标准。 然而,仅此最低标准,自己目前也很难做到。 如此比较起来,萧珪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大字不识一个,挑着担子在大街上匆忙奔走的小商贩。他们至少还有一个“养家糊口”的目标,在努力奋斗。 “萧珪,你他妈的跟一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 一时间,萧珪的心中思绪万千。 李适之的“道”,给萧珪的精神世界,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或者说,是大唐时代的仕人精神,与萧珪脑海中根深蒂固的现代功利思想,正在发生一场大战 。 “这位先生!” 一声呼喊,将萧珪从幻想世界拉回了现实。 萧珪扭头一看,是几位巡逻的不良人在跟自己打招呼。 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是不认识自己的。 萧珪问道:“几位上差,有事吗?” 不良人问道:“我等见到先生勒马站立此处,已有良久。请位先生,是有什么麻烦吗?” “不,没有。”萧珪笑了一笑,“我这就走。” 不良人好心提醒道:“先生请快,因为坊门即将关闭,坊中也要执行宵禁。” 萧珪骑上了马,对他们叉手一拜以示答谢。 不良人拱手还礼,说道:“天色已晚,先生好走。若遇麻烦,请找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