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萧珪从西域回到洛阳之后,萧府一直大门紧闭,谢绝各路访客。 今天,萧珪总算是打开家门,接待了第一位来访的客人——当然,李隆基的那一次不可阻挡的从天而降,必须排除在外。 杨锜倒也清楚,萧珪这回真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所以第一脚迈进萧府的客厅的时候,他就非常谦卑的把目光压到了自己的脚尖上,弯腰下拜九十度,口中称道:“不才,弘农杨氏不肖晚生锜,有幸得蒙萧公百忙之中拨冗接见,惶恐、惶恐!叨扰、叨扰!” 萧珪听到他这一番话,当场就笑了。 杨锜多少有些尴尬,弯着腰愣着不敢动。 萧珪主动离座走到了他的身边来,说道:“杨兄,你我乃是故交,何必如此见外?” 杨锜见他态度颇为亲和,这才直起腰来,但表情仍是有些腼腆,赔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公大度,但礼不可废。” 听到“礼不可废”这个四个字,萧珪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他的“关门弟子”王明德,于是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这让杨锜又有一些紧张起来,“萧公是在责怪在下,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有、没有!”萧珪笑容可掬,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杨锜的肩膀以示亲昵,并 主动将他请到了客席坐下。 团儿奉上了茶水,萧珪邀请杨錡品尝。他一板一眼的应喏,小心翼翼的品茶,一举一动都在努力的表现他良好的家庭教养,与优雅的贵族风范。 杨锜品了几口茶之后,例行夸赞了几句萧府的优质茶叶,顺道还把重阳阁专业的煮茶手艺也给夸了一遍。 萧珪面带微笑的问道:“杨兄,常去重阳阁品茶吗?” 杨锜面露一丝愧色,说道:“不瞒萧公,杨某上次去往重阳阁,还是陪同舍妹与家姐,一同去见寿王殿下的那次。” 萧珪想起来了,就是寿王李瑁故意找茬,在重阳阁闹事的那一次。 听杨锜口气,他的年纪是介于杨玉瑶与杨玉环之间。看面相他和寿王也就差不多大,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萧珪觉得,眼前这个胆小又拘谨的少年郎,可不像是一个能生事的人。他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充当一个跑腿传话的小角色。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要他去找洛阳令,给安禄山说情的呢? 杨锜见萧珪没有答话,又有一点紧张起来,“不知萧公……有何见教?” 萧珪差点又要被他整笑了,说道:“杨兄不必外,叫我萧兄便好。” 杨锜慌忙叉手一拜,“在下岂敢 ,与萧公称兄道弟!” 萧珪淡然一笑,“令姐三娘,可没有你这么见外。” 听萧珪主动提起“三娘”,杨锜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说道:“既然萧兄如此看得起区区在下,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不瞒萧兄,其实在下此次登门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萧珪认真倾听,然后认真问道:“杨兄有事,但说无妨?” 杨锜面露愧色,叉手而拜,说道:“真是说来惭愧……实情是,在下有几位朋友,在元宝酒肆吃醉了酒,不慎失手打伤了店里的掌柜与几名伙计。” 萧珪面带微笑,轻言细语的问道:“安禄山,是你的朋友?” “啊?”杨錡当场一愣。 萧珪再问道:“还是说,那四个粟特商人,是你的朋友?” “啊……对,对!”杨錡张着嘴巴胡乱接话,明显是有一点没反应过来。 萧珪说道:“既然他们都是杨兄的朋友,那应该就是误会了。这件事情,我也就不予追究了。” 杨锜当即面露喜色,叉手而拜,“多谢萧兄,宽宏大量!” 萧珪淡定的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杨锜千恩万谢的叉手拜道:“萧兄如此宽宏大度,足令杨某深感惭愧。杨某这 就去往县衙,把我那几位不懂事的朋友请来,当面给萧兄赔罪认错!当日元宝酒肆的一切损失,包括受伤之人的医钱药费,我叫他们十倍抵偿!” 萧珪说道:“既是误会,澄清就好。什么当面赔罪、十倍抵偿,全都大可不必。杨兄只需对你那四位朋友,多加劝诫便可。洛阳天子脚下,法度一向森严。醉酒闹事,逃得一次,未必就能逃得了下次了。” “是、是,萧兄教训得极是。在下一定奉劝他们……”说到这里,杨錡突然一愣,小声嘟嚷了一句,“怎么是,四位?” “怎么,不是四位吗?”萧珪做惊奇之状,“方才我曾问过,杨兄并不认识安禄山,只认识那四位粟特商人。难道是我耳朵不灵,一时听错了?” 杨锜连忙摆手,“不不,是在下一时糊涂,言语不清,并非是萧兄听错了。” 萧珪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语气也有些认真起来,“如此说来,杨兄与安禄山,真是朋友?” 这一变故,让刚刚放松的杨锜,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他面露怯意的看着萧珪,胡乱的点头,喃喃的应道:“是、是,在下与他,确实,是朋友。” 萧珪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他摆出了一副“公 事公办”的御史嘴脸,认真说道:“杨兄,你可知安禄山所犯何罪,就来为他求情?” 杨锜更加紧张,额头上都已冒出了汗来。他连忙挥袖擦了一擦,小心的答道:“安禄山,不就是醉酒之后打架闹事,伤了人吗?”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萧珪说道,“但你可知,他是在什么时候,醉酒闹事?” 杨锜轮了轮眼珠子,不知所措的答道:“大概就是,昨日黄昏。” “错!”萧珪突然低喝了一声,然后扬起手来,义正辞严的说道:“他是在圣人亲开金口恕他死罪,命他戴罪立功之时!” “啊?”杨锜彻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