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桌上的一只有裂纹的水杯,艾利克绝对可以怀疑这并不是他的住处。走过立柱撑起的门廊,昏暗的房间里,贴墙放着几个箱子。依稀可以看见破旧褪色的地毯随意摊着,旁边的矮桌摆着一些旅游纪念品半成品。一只只有灯泡的吊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偷拉的电线上垂下,头巾少年试了几次,才拉上灯,领着他走上二楼。
说是二楼,不过是通过一条狭窄楼梯,生生噼出来的半层,只放得下一个单人床板和矮茶几。不过这屋子里面倒没有外面的街区那么可怕,除了无处不在的沙尘,至少维持了基本的干净。
“很好吧?”对方殷勤地用掸子扫着表面的沙尘,结果只是嘭起一团团呛人的烟雾,连他的轮廓都模糊了。
艾利克提着行李箱。他脸皮薄,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回绝。但经过长途大巴和各种碰壁,此时他疲倦极了,禁不住藤椅的诱惑坐了下来。
“好房子,便宜,方便。”对方拍拍胸脯。“安全!放心!”
后来艾利克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就偏头睡去。最终他还是住了下来。他所剩无几的资金不容他挑选——虽然和家里求援肯定能解决一切问题,但那便前功尽弃,等同于放弃。
楼下偶尔传来细碎的金属声,是硬币一枚枚被计数,然后滑进陶罐的动静。他的骗子房东正在一遍遍数着今天到手的M元小费。很难说这些钱进账的方式是否光彩,不过那家伙也不是完全没有底线,至少拿到钱就出门晃荡了,没来打扰他。艾利克只知道他叫萨尔,并且暗中发誓,他绝不想再和这家伙打任何交道。
萨尔就睡在楼梯下,几个箱子拼接成的床上。艾利克怀疑,每次上下楼梯都能落下一层灰。当然在这个街区谈论安静和干净都没有什么意义。
至少还有一处方便。他丢失的手续和证件一时来不及补办。这个国家信仰不同,行政水平地下,外宿却尤其严格,要审查许多证件。说来也奇怪,在宗教这么严格的地方,恋爱是邪恶的,繁衍却是神圣的。
***
第二天,艾利克得到一份欢迎入住的果盘,但没看到对方的鬼影。萨尔虽然腿脚不好,屋里还挂着一副拐杖,行动起来却像猫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鬼佬良心发现,果盘意外地新鲜,全是当季水果,有几颗橙子,草莓和番石榴。新鲜饱满得像刚偷,不是,摘回来的。
艾利克没有心情关心这些。他踌躇满志的大战正要拉开序幕。
他不远万里、孤注一掷,只为追踪一个财团的新任当家Y。说是新任,大概不到三十岁,不过能坐稳那个位置,也算是年轻。传说那个财团前身正是拿波里的黑手党“石榴”,有惊人的财富和狠辣手段;这些年经过一番斗争和巧妙的洗白,摇身一变站上了E洲商界,势头正劲。
但是根据艾利克的内部消息,“石榴”的业务并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几笔跨洲的异常军火交易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关于这位当家Y也时有一些恐怖的风传,闹过几场不清不楚的凶案,都不了了之。而且黑白两道打点周全,恩威并施,业内人士都不敢去揭底。
艾利克翻看过关于这家伙的案底,料定其中一定有黑幕。而且他怀揣新大陆人那种单纯的路见不平的责任感,没有什么顾虑,他觉得揭露此人真面目非自己不可。而且一旦让他挖出这大人物的阴谋,势必也是为他立名自证的大好机会。
金发的年轻人打开文件夹,带上细框眼镜。还好他的资料基本都在,其中重要的线索也背诵得烂熟。抚摸着厚厚的文件封面,在一周来的糟糕灾难中给了他些许底气。他终于有了些知觉,饥饿也随之而来。
日头已经升了很高,他随手抓来一只橙子,在盘中切开,鲜冽的汁液立刻散发出振奋的清香。
回想起来,萨尔那家伙和常见的本地人略又不同,身上似乎也有这种类似柑橘的古龙水味,但是很淡。但和所有穿头巾长袍的当地人一样,容易分类且面目模糊。艾利克摇了摇脑袋集中精力,继续整理资料。
关于Y的生平资料很少,他本人鲜少公开露面,却无疑是“石榴”的掌权者。只知道他早年生长在S岛。S岛是罗曼海中最大的岛屿,也和现在这个国家、和大沙漠隔海相望。后来Y被拿波里知名政客领养,又辗转进入组织“石榴”……这份简历中升迁的道路,令艾利克想到自己意气风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兄姐们。只不过简历中没写出的部分,恐怕曲折、残酷得多。比如领养Y的政客家庭后来也出生了一个儿子,却在五年前病死。当时就有谣传,说这不幸的事件受到这位Y暗中指使。
然而这些血色丑闻并不会影响Y的行动,反而增添了人们对这个神秘当家的想象。包括这次声势浩大的度假,也像是一个年轻富豪寻常的旅行。拥有古老文明的沙漠国家,一直是E洲游客的后花园。战争,殖民和猎奇,催生了这个国家的两面,一面极尽奢华而贪婪,一面在贫乏苦苦中挣扎。艾利克的行程就是在这两面中摇摆,而Y无疑只有前者。传说他不仅大肆包下临河最好的一段度假酒店,还携着无数美人一同前来享乐——但这只是一个幌子,艾利克坚信。
算算时间,Y一行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