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坪子里,听见老奶奶还在说这个事,他终于有了耐心,可以走到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里。
“那是多久以前?”
老奶奶立刻说:“四十八年了!”
她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瞎的,却记得这个捡来的老伴儿。
“我跟到佩县来,是哭天抢地呀!我是上党人!我是绣女呀!我还会写字...”
说到这里,老奶奶自己也开始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哪里想得到!嫁出去就没得回头路咯!”
玄风:“你丈夫还在吗?”
“死咯。”老奶奶说:“如何逃得脱!?成亲以后,他还是要进山,本来就逃了一回,佛祖托付县官追查下来,就抓这些不听话的...”
玄风只觉得心里多了一块石头,压得他胸闷——
“——有孩子吗?”
老奶奶半开玩笑似的应道。
“有两个崽,都好!长得顶好看!”
讲到一半,老人家的表情突然呆滞,从唠家常的嬉笑气氛,突然变得抑郁。
“后来做神仙去了,才三四岁吧?”
玄风:“做神仙去了?”
老奶奶怔怔应道:“我一屋人都有佛缘...”
玄风紧张的舔舐着干燥嘴唇,他被寒风吹得两眼发红,似乎一下子,胸口石头有了恐怖变化,几乎要碾碎他的脊梁。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还有两个小娃娃,或许都进了五柳大圣的肚子,变成菜人了。
留下一个又瞎又蠢的绣女,活了七十来岁...
“后来呢?”玄风心里还有一点幻想——
——在佩县,能生养的女人都是贵人,或许老奶奶后来改嫁了,可以跟着新的夫家过上好日子。
“屋里还有六亩田,凑起嫁妆。”老奶奶一边做活一边说,像在开玩笑:“我嫁到佩阳村,是明媒正娶哩!”
玄风眼看模具已经做得差不多,从须弥芥子里取出坩埚和矿石,一边听故事一边做炉灶。
“我那个新的相好,是佩阳村地保,顶好的身手!会打野猪,力气好大唷!”
奶奶手舞足蹈的,兴高采烈说起这个事。
“就是长得丑,不过没得关系嘛!我看不到呀!小神仙你讲!这个姻缘不是刚刚好!?瞎猫碰到死耗子了!他也喜欢我,我也好喜欢他!”
“是大好事呀!”玄风使唤戏法托送坩埚,架上另一个成品炉灶,开始加热矿物。
“我心里也急...”老奶奶说起这个事,脸上的折皱都要挤到一起去,“地保屋里以后还要娶小老婆的,要抓紧时间!再给他生几个娃娃!”
“到后来,五六年一眨眼就过去。”
“我又生了三个,在屋里教娃娃认字,他在外头偶尔当猎户头头,土司官也没得活给他做——霸了田地不上税的泼皮癞子,他就跟着土司和衙役去讲道理,我还想起——听到老李家婆娘和我讲,哎你老汉去逮人!好威风哦!”
“后来...”
“后来又死了。”
玄风一个没站稳,差些连炉子都扶不住。
“死了?”
“死全家了...”老奶奶淡淡说道:“开头是,三娃娃有佛缘,又要去黄铁山千花洞做和尚。老汉不肯。”
“我就哭呀,我讲,哪里是你肯不肯,你把三娃送给五柳大圣,乖乖听佛祖的话,不然大娃二娃都跑不脱,都有佛缘了...”
“结果他找县官理论,送了四贯钱,还有两张野猪皮,四十把猪毛刷子。我还记得,有三把刷子是二娃做的,他懂事好早哦,他好聪明...”
“老汉儿第二天就被打死了,土司官和县丞判他贿赂朝廷命官,罪不可赦...”
“我晓得,事情又坏了,马上带起我三个崽跑呀!跑回武家庄躲起,刚好也是这个天,特别特别冷。”
“白天我不敢出去,晚上跑到石林子里头找梅子,结果花苞才开一半,太冷太冷,梅花树都醒不来。实在饿得发抖,我就去偷,找到老屋的嫁衣,扮成女鬼去吓人!把乡亲都吓走!”
说到这里,老奶奶还有一些愧疚的意思。
“我不想作恶啊,我不想发邪...”
“躲了一天一夜,再也躲不下去,我带崽找到石林子里头的真武庙。原来是拜武灵真君的漆器,好威风一座木雕哦!后来都改成五柳佛祖的铜像——厅堂坐起老大一件铜器,佛像耳朵都挂霜了,吸一口气呀,我心里发寒。”
“我急呀,我想,崽不能饿死啊,我就求佛祖饶命,我磕头,我喊呀...”
“五柳大圣救救我!五柳大圣救救我!我后悔了!我不跑了!”
“所以后来...”玄风欲言又止,他听到铜水沸腾的声音。
老奶奶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她的身体安康,活到七十来岁,在佩县已经算是强者中的强者——这地方的人均年龄才不过三十六七岁。
“小神仙,做灶了!”老奶奶没接着往下说,反倒比玄风早一步发觉铜水沸腾。
玄风这才手忙脚乱,用三昧戏法抬起巨大的坩埚,要等温度慢慢降下来,沸腾的铜水不能立刻浇进模具里。
“你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