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县和大釜乡两地,春耕大事如火如荼。
冬天过去了,乡民再也不缺柴,玄风炉可以消耗尘晶来生火做饭,按照午晚两个饭点定期提供火力——省下来的劳力可以去七十二峰碧水凌云窟接着垦掘灵脉。
起初罗平安还会担心,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要知道佩县的民生大事,最忌讳农忙时务工——这是黄沙大仙曾经干过的缺德事。
五柳和黄沙再怎么能吃,也不可能一年吃一万多人,把佩县八九十万的人口吃得只剩下十五六万。
要说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老死病死?被富户地主打死?进山掘矿时累死?
不,绝大多数县民都是饿死冻死的——
——举个很好懂的例子,如果地方要打仗,先有土司官来调度宗族领袖,和村镇族长拉人头讲情理。再来征调农民成为民兵。配合地方杂号将军调度。
生死存亡的时刻农民不种地,错过农忙时机,仗打起来就要饿死无数人。
对于佩县来说,每一年调往碧水凌云窟开采灵石的人们,也要错失农忙春耕的好时机——因为冬天不下矿,一旦地税续不上,合同也要作废,对于妖王来说,这就是功亏一篑。自然诚惶诚恐,把大部分劳力都派往矿区。还债的事情好比打仗。
地方佃户成了灵矿工人,也能拿到粮饷——
——不过这个粮饷标准,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黄沙大仙和六大家族说了算。
一个人的劳动值多少钱,最终还得看富户和妖魔的脸色,工价经过县长、乡长、村长、土司审计的层层盘剥,到了村镇内部还有统筹人力的族长发钱这个环节,最终回到乡民手上的工钱,可能要比种地多那么一点。
但是多了这么一点点,也买不回秋冬时保住全家性命的粮食——因为大部分佃户都是奴籍,也有地主家里的包身工,不光要租田还钱,还得想办法赎身。粮食也变得精贵,佩县的银子铜子越来越不值钱。
每一年都有粮食的缺口,这缺口可不是粮价上涨那么简单,要说涨它一成两成,就要饿死冻死一成两成的老弱病残,如此循环往复七八十年,饿到易子而食,互相把孩子交换到隔壁村镇去,领来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陌生孩子,下锅吃掉——人也要变成妖魔。
六七十万的悲苦冤魂,大多都是这么死掉的,好比佩县打了一场持续七八十年的大仗,不光是掘矿大事引发矿难要吃人,在县城里磨刀霍霍屯粮酿酒伺机涨价的土豪绅士也在吃人——妖魔治宰的人族城市大多都是如此。
要深一步去追问,佩县的百姓不能往外逃吗?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可惜逃不出去,逃到铜河县也是黄沙的地盘,逃到大釜乡有官兵坐镇——按照乌鸫国法律,你要记性足够好,就知道仙家走动依然需要通关文牒。
在封建奴隶制社会,年轻力壮的劳动力是县官眼里的财产——走出乡村去往另一个地方,也需要批文牒,讲一个合适的道理,领了这张签证才能去别的地方安家落户。
武家庄的绣女奶奶曾经说,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从佩县逃出来的,如果只是乔迁搬家,何必用逃这个词——只有黑户才会说自己在逃难。
地方县衙如果发现流民,大多数情况都要交钱了事,遣返车马驿动官兵押送,每一样都要花钱,如果交不出这个钱,恐怕流民要被扣上山贼匪盗的帽子,变成官兵的一笔功劳——要杀良冒功,找朝廷讨赏钱。
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踏上这条绝路呢?逃得出去也未必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被抓住,不光要返籍,还要两头打点人情关系,村长拿着宗族礼法的鞭子来抽打,一个不小心脑袋都要搬家,变成流寇土匪横死他乡——最差的结果,就是冻死饿死在半路,叫野狼叼走尸体,死无葬身之地。
杨左使活了四五百年,他曾经也是蝼蚁,是一个小村官。
临死之前,他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黑暗,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是笼罩在北辰部州持续千年的乌云,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从凡人变成修行人以后,仅存着一点点的良知让他看见了这些黑云,哪怕身份和阶级变了,走上超脱苦海的长生之路,可是这铁铸的牢笼从没有消失,漫天黑云变得更广阔,几乎看不到边际。
仙元通鉴带来了秩序和文明,至少结束了无休无止的厮杀。让人族从一个野蛮无知的混沌状态,披上了道德仁义礼法的人皮——不至于让炼气小辈见到金丹依然产生杀人夺宝的心思。
从此大家都分清楚阶级,搞明白境界,见面报了山门来路,就可以和和气气的谈长生大事。
背靠仙家宗族门派的皇帝和大王,也不用再为一亩三分地打得头破血流,喊仙家族长来较量神通,比武切磋来决定地盘归属。
举个简单好懂的例子,哪怕偶尔有开宝马奔驰的化神老怪撞上马自达筑基小年轻,也得先看一眼《仙元通鉴》的等级境界,喊筑基小年轻叫家长来赔钱,叫仙盟报个保险——不至于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后来才有了红信招才,黄信报损,黑信发挑战书的诸多礼仪。有门内比武,有县选和国选,有洲选比武,这些比武看上去像脱裤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