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火警闹了一整夜,找来找去却见不到火源,正常人总会精神衰弱。
“这就要问采茶妹了,白月不想和我们说真话,要我自己去问。”罗平安找到菜市场,在屠猪的大石台旁边坐下:“她有苦衷,有难言之隐,恐怕讲出真话的一瞬间,她就要直面恐怖心魔。”
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哥们买假衣服假鞋,兄弟去嘲笑他,他脸皮厚一点也不以为意,没钱并不可耻——可是有一天,家里的老父亲颤颤巍巍打来电话,节衣缩食给哥们凑钱买了台苹果手机,哭唧唧的说,爹娘没能力,只能帮儿子到这里。
这个时候破防心碎,所有的精神攻击都完完整整的吃下,也要心智失常,也要发疯发邪。
罗平安的高中生活见过不少这样的同学,那时候还没有陈富贵,他所在的老城区经济不发达,一个厂干部家属楼里走出来的伙伴们,大多跟着父亲母亲有样学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出门在外总要骗一骗自己。
话说回来,三天以后武渊差不多能赶到斧州,这也是好事。罗平安盘腿尝试入定,在警报声中,在法剑环绕的街市里练功。直到天光微微发蓝,太阳从老阴山雨母泉方向升起来——街坊乡亲们起来开早市摆茶摊,武灵真君依然无法入定,回蓝手段算是废了一半。
草上飞倒是睡得安安稳稳,它完全感觉不到幻术的存在,直到早间屠夫来清扫前一天留下的血水,剐来几团黑乎乎鲮鱼肠,丢到草上飞脸上。
屠夫笑哈哈的喊道:“小神仙,辛苦您让个位,中秋一过就是太阳节,还有六头猪要宰。”
“哎哟!哎哟哟!”草上飞连滚带爬,脸上挂着鱼血鱼肠,跳到罗平安怀里:“掌柜的!怎么丢这些个杂碎来侮辱我?!”
屠夫回应道:“这可是好东西呀!给白月菩萨的贡品!你能吃上一口,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鲮鱼三年长成一斤,六年有三四斤,生长周期缓慢,是老阴山渔村的精细鱼肉,它的鱼肠在西北也是紧俏货,除了细刺比较多,乌鸫国的御膳房有鲮鱼为主的全鱼宴,是饭馆里能卖到六钱银子的好菜。
“唔...”草上飞扒下黑乎乎的肠子,跑到菜市的水渠边洗干净,仔细嗅探气味,面露狐疑之色。
罗平安睁开双眼,把这串肠子拿来,五黑犬法相变化的一瞬间,看清了市场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他尽量隐而不发,黑犬的颅脑显化出粗浅轮廓,马上恢复人形。
这个瞬间,万事万物都变得阴冷灰暗。太阳照在野菜摊档,头顶的网布早就穿了好几个大洞,早上起来买肉片小米粥的妇人没了三根手指头,下巴烂掉,两排黑漆漆的牙齿和青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骇人。依然是笑嘻嘻的,与菜铺子丢了一条胳膊,额头长出六颗眼睛的光头老板相谈甚欢。
屠夫的肚子在往外流绿油,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结节脂肪瘤,带着一颗胆挂在道路旁边,跟着屠夫一起跑来跑去,他前脚还在和草上飞打招呼,后脚喊来两个形销骨立的伙计帮工——小伙计几乎皮包骨,可是脑袋却大得惊人,与昨天夜里见过的孩童一样,都是脸盆一样的颅骨。
他们合力扛着一截木料,管这节死木头叫“活猪”,再对桉木捅刺几刀,真就是屠猪放血的流程。另一边猪肉摊档还卧着护院犬,那条狗也变成了行尸,肚子似乎被吃空了,十二根肋骨断的断,烂的烂,唯独一颗黑漆漆的肉心还在跳,见到“活猪”受到刺割,它就开始兴奋狂吠。
再一眨眼,罗平安变回人形,万事万物都恢复如常。
街口私塾早课开始了,从村长家里跑出几个孩子,蹲在沟渠一侧的矮楼里,教书先生提着一个大箩筐,抱住八条矮凳往一侧递送。
从青叶茶斋到王麻子牌馆,有个丫头来来回回跑了四趟。
罗平安认定草上飞怀里的鱼肠也不是什么正常食物,收进须弥芥子里藏好,找到屠夫问话。
“掌柜的!我是佩县的修行人,白月菩萨要我来找采茶妹,安排我住几天。”
没等罗平安说完——
——帮私塾先生分发诗歌文章的丫头立刻跑来,耳朵也好使。
“来啦!来啦来啦!”
采茶妹看上去很精神,十八九岁的年纪,手长脚长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肌肉饱满体态健康,只是在泰杭长大,晒不到多少太阳,皮肤自然发白。
“来,来来来,两位仙家,我带你们去找房子。”
罗平安若有所思,离开菜市时,依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清水匀开陶锅里的粟米,茶壶嘴巴往外喷出些泡泡,立刻有“沸了!沸啦!水多啦!”的声音传过来,又紧张又欢喜的人大喊大叫着,再看肉档热火朝天的景象,过太阳节要做头碗大菜的厨师们挤在一起,对菜肴材料品头论足,另一边就是牙牙学语摇头晃脑,正在念诗的小孩——还有两个不听话的小宝宝,刻意压低了脑袋,偷偷把麦芽糖串递出去,互相交换糖串,要偷吃一口。
二楼响起了麻将的声音,空气中有种淡巴菰的烟草气味。
武灵真君恍然失神,偷偷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草上飞——突然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么?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