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东见厉秋风听得颇为入迷,越发瞧他不起,正想出言讥讽几句,忽听有人冷笑道:“这个穷酸不知死活,在这里乱掉书袋。若是在关内,早将这个狂徒绳捆索绑,押入衙门乱棍打死了!” 萧东一怔,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与三人同桌的两人中的一个。方才小二将三人引到了桌前,与这两人坐了一桌。其时三人都以为这两人是寻常的酒客,是以看都没看一眼,便即坐了下来。此时听那人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三人心下都有些惊讶。 厉秋风仔细打量那人,却见这人五十多岁年纪,浓眉之下却是细目微睁。头戴黑色唐巾,身穿青布长衫,如同一位饱学宿儒。只是这位文士虽然穿着普通,衣衫浆洗得倒甚是干净。与酒馆中的酒客相比,颇有几分高雅之气。坐在他身边那人三十多岁年纪,头上无冠,以布条束发,身穿灰色土布短衫,看上去极似乡间农夫。 萧东向文士一拱手,口中说道:“先生请了。在下姓萧,方才听先生说话,语出不凡,有心请教,还望先生不要怪在下唐突。” 文士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这边鄙之地,竟然有阁下这等人物。方才三位落座之时,我便瞧着三位不是世间俗人。萧先生有事尽管说便是,何必说什么请教不请教?” 萧东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说书那人看上去也读过几年书,想来沦落风尘,靠着说书糊口。看他开篇这番话,只是拾人牙慧,并无什么了不起的见解。可是先生却说他犯下大罪,若是衙门知晓,定然要将他治罪。萧某想向先生请教,此人到底犯了何罪?” 文士笑道:“萧先生也被这个穷酸蒙骗了。此人搬弄是非,借古讽今,必是一个大恶之人。只不过他今日落魄,志向不得伸展罢了。有朝一日,若是此人得势,必然祸乱天下,戗害黎民百姓!” 文士说到这里,小二送来了一壶茶,请萧东、厉秋风和张实慢用。萧东原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只是瞧着这位文士气度不凡,有心结纳,竟然起身亲自为文士斟了一杯茶。文士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才咱们到了之时,没有赏小二银钱,他便没有送来这般好茶。”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文士举止作派,分明是官员的模样,心下暗想,东辽县在关外虽然是重镇,只是以人口和规模而论,只怕连中原一座小镇都不如。看此人的气度,职位绝对不在知府之下。如此偏僻之地,怎么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难道此人是致仕的京官,告老还乡到了此地不成? 此时说书先生正在大讲说唐故事,酒客们不时拍手叫好,酒馆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厉秋风等人坐在角落之中,是以并无酒客留意众人说话。萧东待那位文士放下茶杯,这才开口说道:“可是这位说书先生开篇便曾说过,世间传说,多有荒诞不经之处。更有人借古讽今,搬弄是非,蛊惑人心。他讲大唐旧事,便是要正本清源,让百姓重归正道。请问先生,这位说书先生错在哪里,罪又在何处?” 文士笑道:“我观萧先生气度不凡,自是极有见识之人。可是就连萧先生这等人物,却也被这奸贼骗过,可见他为害之烈,到了何种地步。我想向萧先生请教一件事情。以萧先生的见地,可知自有君王以来,哪朝哪代,最为治世?” 萧东一怔,口中说道:“圣人书中早已说过,尧舜二帝之时,民风淳朴,四海安宁,是为治世。禹做了天下共主,原本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只是他坏了禅让的规矩,不能善终,颇为可惜。至于文王治周,百姓顺从,距治世最近。但是武王伐纣,虽是以有道灭无道,终有以下克上之嫌,损了文王的名声。至于后来的秦、汉等朝代,虽有一二明君,天下始终纷乱不休。是以若以治世而论,自然首推尧舜二帝。” 文士笑道:“萧先生果然见识不凡。既然萧先生推荐尧舜二帝,自然知晓尧舜之时,百姓淳朴,不晓得纷争之事。正如老子所说,小国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文士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萧东说道:“萧先生,老子这番话的深意,你不会不知道罢?” 萧东点了点头,道:“圣人之语,萧某却也略知一二。老子论治世,归根到底便四个字,愚民之策。” 萧东话音方落,文士轻轻一拍桌子,口中说道:“不错。若要天下太平,百姓便不能太过聪明。须得要他们安心居于本土,不晓得利害纷争。如此人人守其责、惧其罪、不思动、敬天畏神,天下可大治矣。可见百姓本不须教化,只不过别有用心之徒,以教化之名,行灌输纷争利害之事,使得百姓心生异志,惹动天下纷争不断。便如同这酒馆中的酒徒,原本并不晓得什么杀人越货、造反起义之事。偏偏有这样一个穷酸,跑到这里来说书,将前朝那些争名夺利、造反叛乱的混帐事情说给这些酒徒。其中有些恶人,知晓了这些旧事,自然心生异志,待天下有变之时,便要有样学样,祸乱天下了。想那黄巢初时也是读书人,若是不晓得陈、吴之事,又怎么会在落第之后,裹胁百姓作乱?” 厉秋风和萧东、张实听这文士侃侃而谈,虽然隐隐觉得此人言语中多有强词夺理之处,却又无法反驳。文士见三人沉默不语,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