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处,郭掌柜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你老冯到了东辽县之后,乐善好施,没有人不说你的好话。一场小病罢了,算不了什么。今日来润润嗓子,给大伙说一段杨七郎打擂如何?” 郭掌柜话音方落,众食客登时纷纷叫嚷起来。只听一个六十多岁的胖子气喘吁吁地叫道:“什么杨七郎打擂,听了几千遍的口水书,不听也罢!冯先生,给咱们说一段混世魔王三拜旗,让咱们好生乐一乐!” 胖子话音方落,坐他右首一张桌子旁的一位中年文士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乔大爷,您老人家比以前可又胖了许多,想来是身子太虚。还是听听齐大娘巧还锦帕,过过干瘾,免得晚无处出火,岂不郁闷?” 姓乔的胖子听中年文士出言讥讽自己,心下大怒,右手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大响,直震得桌的碗盘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只听乔胖子怒气冲冲地骂道:“他娘的,你这个败家子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敢在老子面前掉书袋。有种考举人,再在老子面前说话!读了几十年的书,还只是一个秀才,老子都替你爹娘脸红!” 乔胖子这句话正戳到了中年文士的痛处。原来这位中年文士姓李名英,世居河北保定。其父做过一任知县,只是因为贪墨而被革职罢官。依照大明律例,刑部要将李家流放岭南。李父使了银子,走了吏部左侍郎的门路,这才免去了李家流放之苦,只是判了一个革去官职,永不叙用。不过为了打点大小官员,李家将银子流水价般花了出去,待到官司了结,李父做官时贪污受贿得来的钱财已大半散去。更要命的是李父得志之时,与几位同乡大户生了龌龊,几人明争暗斗,势同水火。待到李父因贪墨被罢官之事传到了老家,他的几位仇家联起手来,到处宣扬李父丢了乡里的脸面,挑动乡民对李父施以私刑。李父听到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乡?再三思虑之下,他只好带着妻妾子女悄悄到了辽东,隐居在东辽县避祸。 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百姓大多困苦。李父手中的银钱虽然所剩不多,不过到了这里买田置地,日子过得甚是惬意,远胜当地百姓,成了东辽县大户人家之一。李父虽然官场失意,不过一心想要让儿子搏一个功名,是以李英三岁之时,他便请了饱学宿儒到家中教授李英读书写字。李英倒也争气,五岁识千字,七岁能做诗,十二岁时已是东辽县出了名的神童。后来李英参加童试,成了生员,便是百姓所说的秀才。 只是考中了生员之后,李英的运气似乎也用尽了。其后二十余年间,李英屡次参加乡试,次次名落孙山,直到三十七八岁,仍然只是一名生员。他二十岁考中生员之时,人人对他赞赏有加,称他为东辽县少有的神童,可是考了将近二十年都没有考中进士,成了许多人口中的笑柄。后来李父去世,李英读了大半辈子书,压根就不晓得如何经营家产,只能坐吃山空,家道从此败落。李英科场失意,早已没了年少时的志气,日日声色犬马,成了东辽县城出了名的破落户子弟。听到乔胖子出言揭自己的伤疤,李英登时大怒,右手自桌子抓起一个盛放着烧青鱼的盘子,连汤带水直向乔胖子掷了过去。 乔胖子出言讥讽李英,眼看着李英的面孔变成了猪肝色,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李英的痛处,心下极为得意。只是乔胖子正想着痛打落水狗,再嘲讽李英几句,冷不防李英将盘子掷了过来。乔胖子已然年过六十,加之身子肥胖,即便想要躲闪,却也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响,盘子正砸在乔胖子的面门,吃剩的大半条青鱼露出了许多鱼刺,尽数扎在乔胖子的脸。乔胖子惨叫了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却是乔胖子摔倒之时,双手乱抓乱舞,不只压倒了自已坐着的椅子,又将左右三四张椅子尽数拉倒在地。 李英一击得手,胸中怒火稍熄,只是他兀自不肯放过乔胖子,伸手自桌子抓起了一盏酒杯,正要向摔倒在地的乔胖子掷去,冯铁嘴突然抢前来,伸手拦住了李英,口中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乔老爷已然吃了大亏,李公子就不要落井下石了罢。” 李英占了风,胸中怒火消解了不少,何况李家家道败落,他已不似往日那般胆气豪壮。是以听了冯铁嘴劝说,李英只得将酒杯放回到桌子,口中说道:“今日看在冯先生的面子,不与你这个蠢货多作纠缠。识相些滚得远远的,免得让老子看见你就心烦。” 乔胖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双手乱抓,想要从地爬起来。只是他身子太过肥胖,地又是一片杂乱,仓皇之际竟然无法爬起来。众人见乔胖子如此狼狈,心下都是颇为好笑。 王小鱼知道李英的底细,对这个败家子素来极为鄙视,见他占了风,心下不忿,正要站起来为乔胖子说话,突然看到坐在对面的厉秋风对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心下一惊,这才没有站起身来。 李英说完之后,瞪了一眼正在地挣扎的乔胖子,这才转头对冯铁嘴说道:“冯先生,我点一段西山一窟鬼,不晓得先生给不给李某面子?” 冯铁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李公子吩咐下来,在下无有不遵。” 他说完之后,向着李英拱了拱手,这才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郭掌柜说道:“掌柜的,劳烦在柜台前摆一张桌子。依李公子的主意,在下先说一段西山一窟鬼的故事,给各位大爷助一助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