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道,见她清亮的眼瞳里满是惶惑,知道她未曾撒谎。
事情有些棘手了。
要么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长相巧合;要么就是……
严詹有些懊恼烦闷,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唤南荛。”
“何方人士?”
“青州人氏。”
“……状告何事?”
她轻声道:“民女夫君,乃是段家三子段浔,民女此番诉冤,是想证实段家绝无谋逆之举,乃是遭人污蔑,求大人明察。”
严詹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素白麻衣,竟是一副寡妇的装扮。
她嫁人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腾地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去捡地上散落的竹简,袁敬见状,忙不迭过去帮忙。
严詹粗略扫了一眼上头的字,对王徹道:“此女之事还有待调查,廷尉卿不如先将她收押,待我禀明丞相,容后再行论处。”
王徹看他言行举止反常,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这事告诉丞相,心道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仅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严詹便仗着丞相威势处处对他不客气,王徹心中不快,也不好发作,便挥手使唤衙役,“来人,把她押下去。”
衙役架起地上的南荛,这次动作不再那般粗蛮。
严詹看着这一幕,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晌,又似不放心般叮嘱道:“此女瞧着甚是虚弱,还请廷尉莫要为难她。”
王徹干笑,应了下来。
-
南荛被带去了诏狱。
若论洛阳人人最恐惧的去处,当属这廷尉诏狱。自开国以来,上至王侯权臣,下至士族子弟,或因朝廷党争,或因触犯法令,凡入此地皆九死一生,殒命者更是不计其数。
若是平民入诏狱,更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甫一踏入此地,南荛便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潮湿与窒闷,四面阴暗,不流通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隐约夹杂着腐臭之气,令人闻起来有些作呕。
她强忍不适,跟随着狱卒往里走,强迫自己不去看左右两侧关押的那些模样凄惨的囚犯。
壁灯幽暗,隐约照亮诏狱深处,也将她的影子照得飘摇不定。
南荛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她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事里没回过神儿,直到挨着角落坐下,才如梦初醒般抬眼,谨慎地张望四周。
虽然心里仍旧不安,但她又隐隐感觉到,事情应该有转机了。
尽管她想不通,为什么那位大人突然出现,还要过问她的事?
他还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她,问她认不认识他。
南荛当真不认识他。
她仅有的这五年记忆,都是与她夫君在一起,生活在远离洛阳的青州。
至于五年前的人和事,南荛早就忘干净了。
她连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南荛思及此,忽然抬手掩住唇,艰难地低头咳喘两声,嗓子干涩无比,肺腔仿佛灌满棉絮,咳一声便扯动五脏六腑似的疼。
她曾生过重病,后来哪怕病好了,也落下了病根,体质弱于常人。
来洛阳的路上便染了风寒,只是硬撑着,方才又被人拖拽受了惊吓,此刻后知后觉地缓过来,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乏力眩晕。
入夜之后,周围断断续续传来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其间有人被提审刑讯,发出令人闻之胆寒的惨叫痛呼。
南荛长发松散地披在脊背上,脸色发白,双眸紧闭,逼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只一声不吭地蜷缩着,下巴搁在膝上,双手不断摩挲手臂,希望这样能稍微暖和一点。
腕上铁镣冰冷沉重,戴了不过半日,已经勒出了红痕。
她的身子不自觉轻轻颤栗着,除了心悸惊惧,更多则是被冻的。
她怕冷。
好冷。
四面散发着阴涔涔的寒气,人撑到极限,便极易产生幻觉,南荛冷得仿佛置身于五年前的那场大雪中,意识控制不住地发散。
她是被一个猎户救下的。
听那猎户说,她是在悬崖底下被发现的,那时她已经快被大雪给活埋了,若不是被他及时挖出来,她早就活生生冻成人棍了。
只是她当时遍体鳞伤,昏睡了足足三日,待她悠悠转醒时,身上已换了身干净的布衣,记忆全失,身边也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高烧不止,病得很重。
那猎户家中贫寒,养家糊口都极艰难,肯救她已是善举,无法再找大夫给她治病。
南荛自知时日无多,不愿让恩人为难,也不想死在他们家中,便艰难起身,独自走进了下着雪的郊外。
大雪飘摇,北风呼啸。
大抵是回光返照,她感觉不到冷和痛,以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棵树边坐了下来,安静地闭上眼睛等死。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策马出城的少年郎。
朔风疾雪下,少年骑着一匹白马,玄黑衣摆和乌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勒紧的腰身、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把劈开云雾的雪亮刀刃,锋锐而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