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没有杀赫藏甲。
“我怕。”少年的声音中透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疲倦。
李钧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
赫藏甲抱着头,像条鸭子般挪在周游身旁,低声道:“兄弟,大哥看着有点不高兴啊、要不你捅我两刀出出气,随便捅哪里都行,我这个人不太容易死。”
周游没有理会他,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那双关节扭曲,五指几乎平齐的畸形手掌。
“我如果杀了他,川渝赌会的人不会放过我。”
“我在这里,他们动不了你。”李钧语调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赫藏甲点头如小鸡啄米,“哪儿敢啊,绝对不敢动。”
“低头,闭嘴。”
李钧冷眼瞥过去,赫藏甲立马绷紧嘴角,老老实实把头埋进两腿之间。
“川渝赌会可不止他这一张牌面。”
周游摇头说道:“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您这次来救我,应该是因为我把东西还给了您,让您动了恻隐之心吧?”
李钧没有否认,坦然答道:“没错。”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啊,有一不可有二。”
少年眼中的眸光,竟给李钧一种看穿世事的远超常人的成熟和沧桑。
“您是过江龙,总有一天会离开重庆府。但川渝赌会是地头蛇,他们的报复我承受不起。”
周游自嘲一笑,“我这个人虽然卑贱,但骨头挺硬,做不出摇尾乞怜的事情,更不会得寸进尺要求您庇护我。”
“因为我比谁都明白,要照顾一个弱小的人有多困难,更清楚拖累别人有多么难受。”
李钧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指着场中那具尸体,“但是刚才那个死在你刀下的汉子,也是川渝赌会的人。难道伱只敢杀没有‘牌面’的小人物?”
周游摇头苦笑,“所以我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刚才要是忍住了该多好。”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少年笑容洒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在死之前舒坦吐出这口恶气,也算不亏。”
周游强撑着脱力的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朝着李钧深深鞠了一躬。
“您的救命之恩,周游已经无以为报,怎么敢再麻烦您。”
言真意切,字字真诚。
少年在人情世故上清醒和克制,让李钧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口气。
他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如此果断地放弃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抱大腿的机会。
这样的分寸感,恐怕不是简单的白眼和怒斥就能磨炼出来的。
其中的辛酸和艰苦,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真正底层的普通人,哪里来的冲冠一怒,溅血三步。
只有谨小慎微,忍气吞声,才能在这个世道勉强活下去。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可没了命,其他的不过都是一句空话。
李钧欲言又止,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诚如周游所说,他只是一条短暂过境的过江龙,甚至能不能在遍地强人的重庆府称得上龙都还尚未可知。
一旦自己离开了重庆府,那川渝赌会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碾死连这个序列都没入的少年。
而且李钧心中更清楚,他如今的处境依旧是临渊而行。
佛道两教,随便哪一个都是比川渝赌会庞大不知道多少的势力,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资格庇护别人。
周游弯腰不起,李钧沉默不语。
酒肆中霎时陷入沉寂。
蹲在地上的赫藏甲悄悄抬起眼神,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滚动。
从刚才对话之中,他早已经将两人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由哀叹自己真是霉运冲天。
在重庆府,是有一些穷疯了的贫民会刻意伪装自己,主动给逃难的人提供藏身处,来赚取不菲的报酬。
但这种事情可比刀口舔血还要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
而且就算运气足够好,没有被避难者的仇家找到,事后大概率也要被杀人灭口。
风险系数高、回报不稳定,久而久之,重庆府干这种‘兔窟’生意的人几乎就绝迹了。
赫藏甲没想到这个打假拳的贫民小子居然是一个‘兔窟’,更没想到窟里还真藏有一条过江龙。
来重庆府逃难能做到武学成术.
“虽然长相对不上,但如果真是那尊杀神,自己要是再不开口搏一搏,恐怕最后只有被灭口的下场了”
赫藏甲隐隐猜到了眼前这条过江龙的身份,心中盘算片刻,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大哥,你要是觉得这娃子造孽,要不我收他进川渝赌会?”
李钧斜眼瞥了过去,一眼便看穿了赫藏甲的心思,“你知道我是谁了?”
“大概猜到了一些,毕竟您这条序列的人太稀少了,只要动了手几乎藏不住。”
赫藏甲也不敢隐瞒,嘿嘿一笑,盖在头顶的手掌竖起一个大拇指。
“您在成都府的干的事可真是霸道,我早就看三教的人不爽了,就是一直没机会搞他们。”
李钧冷笑道:“既然猜到我是谁了,那这最后留遗言的机会还拿来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