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边的人没有开口,背对的人也没有回头。
死寂如一条长鞭,不断抽打着李钧内心的恐惧。
身后便是敞开的大门,只要李钧愿意,随时都能转身就逃。
这也是身体深处基因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对他发出的暗示,或者是命令。
要么逃,要么死。
咔咔咔.
包裹在血肉之中的骨骼在不安的转动,试图控制李钧的身体转身。
可惜李钧此刻,根本没有听从本能的想法。
从成都府的九龙街,到重庆府的十八梯贫民区,到现在的倭民区。
从一个街头喋血的浑水袍哥,到一个被人通缉的亡命徒,再到此刻的锦衣卫百户。
他已经逃够了。
但绝对,没有杀够!
眼中将熄的匪焰再次变得炽热,李钧拍了拍身上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衣裳,迈步向前。
没有预料之中的突然暴起,也没有提防之中的雷霆一击。
房中的昏暗沉寂如旧,投影射出的光线照出浮沉的灰尘。
沉默中,李钧站到了那道背影的身边,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张鬓发花白,两颊无肉的侧脸。
面前的投影中,是一个充斥着绿色的液体医疗水箱。
一颗拖拽着机械脊椎的头颅浸泡在其中,像一个悬浮的水母。
敞开的颅骨内,可以清楚看到还在蠕动的脑组织,各种颜色的神经线束如同根须一般,从四面垂掉而下,插入头颅的七窍之中。
重新覆盖仿生皮肤的脸上,眉头时而耸动,时而舒缓,眼皮不断抽动。
似乎这颗头颅的主人在黄粱梦境之中也过的并不安稳。
“看老鬼这样子,像是在做噩梦啊。”
李钧眉头挑动,“没给他捎两头黄粱鬼进去作伴?”
“你小子要是找不到好的开场白,可以选择闭嘴。”
苏策目不斜视,沙哑的声线从口中传出。
李钧哑然一笑,双臂环在胸前,挑了挑下颌,“老鬼还能治好吗?”
“有希望,但是苏醒的时间不确定。”
“这么严重?”
李钧眉头微微一皱,他之前多次让谢必安联系过钱凤庭,询问鬼王达伤势的恢复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情况良好。
但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是如此。
“在刑房那种特殊的环境中,普通的低序列就算不上刑,也抗不过一天。更何况在那把六品刑椅的辅助下,陆城江的‘捭阖’能力会被进一步放大,会对受刑之人的意识和精神造成严重的损伤。”
苏策淡淡道:“老鬼只是一个老了的兵序六,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他肯定能醒。”李钧的语气异常坚定。
“老鬼的伤势牵扯到了意识领域,连千户所农序六的医官都判定不了的事情,你一个武夫凭什么敢如此笃定?”
“帝国本土辽东行省的陆家可还没灭。”
李钧轻声道:“仇都还没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遗憾?老鬼不是那种喜欢带着遗憾闭眼的人。”
“他可不像你当过混水袍哥,喜欢睚眦必报这一套。”
李钧吐字铿锵,“他不想报,我帮他报!”
“小子,伱挺霸道啊。”苏策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摆在我们这种人面前的路就这么窄,不霸道,怎么行道?”
李钧朗声反问,言语中似有所指。
苏策笑而不语,抬手一挥。
悬浮在两人面前的光影画面顿时消失,房间内略暗的灯光随即明亮起来。
李钧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整个房间的中央位置,面前是一副倭区全境地图,占据了足足一整面墙壁。
十座大城的百户所以明黄色亮点标注在图上,旁边以帝国流行的馆阁体小字标明了百户和总旗的名字。
与黄灯几乎毗邻重叠的,是代表倭区四大公司的黑色标记。
而整幅地图的背景,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
不用注解,李钧也知道,那猩红代表的是鸿鹄。
唯有这些擅长摆弄人心的家伙,拥有辐射整个倭区,包括城与城之间的荒原地区的能力。
三色光芒不断闪烁,明暗交替如同一片海潮涌动。
在一片黑红交织的汪洋之中,象征锦衣卫户所的明黄灯塔仿仿佛随时有可能被吞没。
“从这幅图上,你看出了点什么?”
苏策负着手,仰着头。
“敌群如海,四面楚歌。”
虽然苏策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杀意,但李钧的声音依旧干涩紧绷。
“鸿鹄侵蚀民心,重企垄断经济,一个不要命,一个舍得钱。这些看似跪着的倭民,却在悄无声息中时刻磨着自己的牙齿,随时准备撕开我们的喉咙,吃我们的肉。”
“三年前,我从上面看到的东西,也和你一样。”
苏策笑道:“不过现在,我看到的却是大浪之下,礁石不摧。只要倭区的锦衣卫还没死完,他们就得给本官老老实实跪着!”
大浪之下,礁石不摧。
李钧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冷硬如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