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第一次正面领略了他的小叔父有多么难缠。 一个思路清晰,早慧还特别会装可怜的小孩熊起来确实让人招架不住。 看着荀晏口口声声说自己“师从名医”、“自幼学艺”、“很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荀攸不由扶额,他寻思这孩子满打满算顶多跟着张仲景一年,先不说一年能学点什么,一个五六岁的毛孩子能学啥?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随意差了个人去询问荀靖,荀靖也很随意的让人带了句“随他去”。 得,瞧这性子都是给叔慈公惯出来的。 荀彧的院子在靠里侧,周遭安静,藤蔓错落有致的爬上墙壁,处处摆设看似古朴无华,实则别有一番雅致,这点和荀靖有点像,只是荀靖会更加随性些。 开门的童子见到两人时吃了一惊,惊疑道:“攸郎君与……小郎君?” 荀晏依稀记得这童子,只是未曾想他都裹成这样了他还能认得出。 那童子引着他们一路来到了书房。 “郎君,攸郎君与小郎君来看望您。” 他在门口说道,不多时,里间有人开了门,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站在门口,比记忆中清秀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棱角与成熟。 若是说荀攸是那种表面看似无害实则暗藏锋锐的昳丽,那眼前的荀彧便是表里皆是清雅的君子,纵使年纪还小,但眉眼间已尽是端庄与清丽。 莫名的熟悉感推动了荀晏的动作,他哒哒哒跑上去抱住了那少年的腿,碍于对方穿的曲裾包得太严实,只能抱了个囫囵。 熟悉的淡雅幽香透过蒙住口鼻的绢布钻入鼻腔,荀晏把自己的头埋进柔软的衣料里,半晌才软乎乎喊了声: “阿兄。” “公达怎么把晏弟带来了?” 少年的声线有些沙哑,不知是由于生病还是正处于变声期的缘故,但也不嘶哑难听,反而更添一分磁性。 “小叔父思念文若,攸阻拦不得。” 荀攸说道,一贯平静的语气中仿佛带了一缕笑意。 荀彧把粘在腿上的黏人团子扒拉了下来,小孩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块绢布,把自己的脸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而此时,这双格外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水意,眼眶微红,眷恋的看着他。 荀彧准备把人赶出去的心一瞬间软了下来,他轻轻比划了一下荀晏的个子,轻笑道: “晏弟长了一岁。” 话音刚落他突然侧过头去,掩嘴轻咳两声,荀晏这才想起他还在病中,只是这个病人实属不像个病人。 别人生病是一脸病态躺在床上,而荀彧却衣冠整齐的待在书房看书,那书案上书简之上墨迹尚未干,不过看着精神倒是不错,若不是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有些微倦意,恐怕荀晏都难以发现他病了。 “阿兄为何不卧床休养?” 荀晏绷起小奶音,意图凶巴巴的质问道。 可惜效果不大好,尤其是有了块布蒙着,声音透不出来,显得又闷又奶,听得荀彧眉眼间都漾起了一丝笑意。 “小病罢了,倒是晏弟可不要因彧之故染了病。” 荀彧后退一步束袖而立,一脸淡笑中透出不容拒绝的拒客之意。 他这般小心也是后怕。 幼时他曾风寒未痊愈便一如往常与幼弟戏耍,结果第二天他好全了,荀晏倒下了,小儿体弱,这一病把家人们吓得不轻,虽然最后有惊无险过去了,但还是给荀彧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每逢生病便不敢靠近荀晏。 荀晏跳了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绢布闷闷说道: “先生说病从口鼻而入,只要蒙住口鼻,外加勤洗手便能减少染病几率。” 远在他乡的张机打了个喷嚏,疑惑的挠了挠头,背起药箱继续赶路。 荀晏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自己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虽然先生好像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是先生又不在这,就装作是他说的吧。 “而且大人也同意狸奴来看望阿兄了。” 他补了一句。 荀彧思忖片刻叹息一声,引二人进屋,但也不肯靠近,只是隔着书案对坐。 屋内点着熏香,荀晏是不大懂香料的,熏香对于他而言最大的用处不过是驱逐蚊虫,但很显然,很多士族已经将此发展成了一种雅好,荀彧也是尤喜熏香,连衣物上也会熏香。 荀晏对此表示,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很好闻,狸奴喜欢香喷喷的阿兄。 天青色深衣的少年坐在对面,鬓发乌黑,坐如青松,年长一些的玄衣少年坐在身侧,一如往常的眉眼低敛,一身朴素仍难掩那殊与常人的姿容。 荀晏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软软无甚棱角的手,少见的有些忧愁,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长大了会长成什么样?他要求不高,能和大人有三四分相像那他这辈子就不用怕丑了。 小朋友的忧愁藏在心底,荀彧只看着自家软乎乎可爱得不行的幼弟皱起了小眉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像不如别家这个年纪的孩子壮实,日后得多投喂。 他漫无目的想着,一边应付着小孩的撒娇。 不过倒是比以前活泼了许多,荀彧有些头疼,但嘴角却不由弯起一抹弧度,说话仍是一如往常的不徐不疾,只是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 小孩一开始还精力充沛,说着说着就开始小鸡啄米了,撑着眼皮一副非常艰难的模样,还一本正经的要给人把脉。 也不知道荀晏把出了个什么所以然来,反正一张小脸瞧着还挺像回事,嘴里念念有词,荀彧怀疑他是背下了张仲景看诊时的一些常用说辞,那些医者有时候絮叨来絮叨去其实都是一个说辞。 兴奋劲头过去的荀晏最后不知何时软趴趴耷拉在荀攸的膝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8章 第 8 章(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