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与外界交流,真要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身患哑疾的孤独女郎。 但荀晏却很难对她生起同情之心,在见过她笑着令人杀人之后。 他很难想象在她的心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命对于她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董白第一次动了,她在纸上开始写起了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纸张,只是技术上并不纯熟,但放在渭阳君面前的纸永远是最好的。 她将那张纸递给了荀晏,出乎预料的,她有一手很漂亮的字,温婉而娟秀。 她写着:你讨厌我。 荀晏挑眉看向了这个尚且稚嫩的女孩,她撑着脸,似乎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讨厌。 因为我杀了那个人吗? 她又一次写下一行字。 “是的。” 沉默了一会,荀晏答道。 他们继续活着不是更加痛苦吗? 她放弃了写字,开始比划了起来。 荀晏看懂她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少有的笑得没有一丝温和,尽是冷冽。 “因为啊……不管痛苦与否,在他们自己放弃前,我们都没有权力替他们决定生死。” 他说道。 渭阳君眨了眨眼睛,她提起裙摆,赤脚走在覆满皮毛的地板上,从角落里搬出了一只精致的首饰盒。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里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新奇的玩具,精巧的首饰,用途不明的纪念品,甚至荀晏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京观玩具。 很难想象董相国是怎么养孩子的。 董卓常年驻边地,与羌胡打交道,汉人对待这些外族永远是不留情面的,董白虽然年纪小,但大概早已看惯了死亡。 渭阳君期待的看向了荀晏,认真的写下了长长的一行字。 我把这些都送给他的家人,你会原谅我吗? “不是我原谅君侯,是让他们来原谅君侯,”荀晏心平气和的说道,“况且那个人早就没有家人了。” 董白有些苦恼的样子,她比划了起来。 那我应该怎么办? “君侯若是有心,可以送些食物给城外的流民。” 荀晏说道。 董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乖巧的看向了荀晏,眼中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冷漠。 荀晏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 “渭阳君,永远不要对人命过于傲慢。” ———— 荀晏不知道董白有没有听懂,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终于下班了的社畜。 不论看过多少,他仍然厌恶乱世,并且思念曾经和平的高阳里,虽然那会也有蝗灾疫病纵横,但起码没有战乱。 他的出生赶上了最后那一点太平岁月,其后出生的人恐怕一生下来就要面对望不到头的乱世。 乱军早已纵横颍川郡,昔日未离去的人,包括何仪等人已不知去向,但荀晏现在却没空再想那么多。 他想干件大事。 [你现在的模样像个法外狂徒。] 清之说道。 荀爽的府邸上整日里都是朝中之人来来往往,荀晏甫一来到,外头的侍卫就急急进去通报,里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像是在掩饰一些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一会,里屋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须发斑白,但体型魁梧,不见老态。 荀晏低下头辑礼。 “王司徒。” 王允点头应道,看着这个荀氏的小辈,眼中终究是带着些温和与期盼,他拍了拍荀晏的肩膀,随后离去。 如今朝廷初至长安,董卓尚在雒阳抗击关东联军,朝廷大事皆委托于司徒王允,司空荀爽辅之。 这位王司徒出生太原王氏,同样是名门望族,而且他身体倍棒,早几年黄巾之乱时还亲自披甲上阵,大破豫州黄巾,叔父这身子可就比不上他了。 荀晏行过礼后便匆匆往里屋走,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 “咳……清恒今日怎么来了?” 荀爽缓过一阵后问道。 荀晏跪坐其侧,扶住人,令身边的侍从将药端了上来。 “晏忧心叔父身子,来盯着叔父服药。” 他低声说道。 荀爽摇头失笑,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只是眉眼间仍带着疲色,他像是迟疑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长安已定,清恒在此处又无要事,不如我遣军士护送清恒前往冀州,如何?” 他说着问句,但却用的陈述的语气,想来是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荀晏听得此话,却不像先前荀爽提及要送他离去时那般开始胡缠,他乖顺的点了点头。 “都听叔父的。” 荀爽诧异的看向了他,他早就做好了要好好斗上一阵嘴的心理准备,乍一见到侄儿如此乖巧,他心中一下子竟不是欣慰,而是颇觉怪异。 荀晏眨了眨眼睛,蓦的说道: “叔父可是与那王司徒密谋刺董?” 荀爽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变,口中正要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却一时感觉浑身乏力得很,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混沌不清。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费力的抬起手指着荀晏,嘴中却吐不出一个字眼。 荀晏扶住荀爽逐渐瘫软的身子,心中疯狂默念对不起,但眉梢却漾起一丝喜意。 他不能再看着叔父造作了,他得干件大事。 他绑架了司空。 他还得再绑一个人。
第36章 第 36 章(2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