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奔波数日,薛白狠狠补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 昨日骑了一整日的马,浑身酸痛,他遂躺在那,看着榫卯结合的横纵梁木发呆。 冬日的阳光透过纸窗,被隔成一格一格。 初来时他嫌当世的光阴太懒太无聊,今日却格外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哎,你醒啦?”青岚端着食盒走进来,嘟囔道:“真能睡,日上三竿了才醒。” “睡得多才能长得高。”薛白道:“在这大唐,要当官,也得身材伟岸才行。” “你可真想当官。” “连李白都想,何况薛白?” 青岚笑了起来,等好不容易收了表情,又忍不住笑。眼里便没了之前的幽怨,显得明媚。 “说来也怪,娘子他们甚少提起太子会如何?” 薛白道:“在他们眼里,可能是为保家小而‘叛’了太子,心中有愧吧。” “我可心中无愧。”青岚道:“我也巴不得太子完蛋,可想到如果像之前废太子那样牵连许多人,便不知自己做对了做错了。” 薛白遂想到了昨日在西郊别业所见那陇西老兵。 亲自带着奸相党羽去捕一个为国征战的军士,心情并不好。 他嘴里却是淡淡道:“权力斗争从来就是这样的,除了少数几人,绝大部分人都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不管你是勤勤恳恳的干吏、浴血奋战的兵士。” 青岚感受到他对此有很多想说的,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凝视着他,深怕打断了他的倾诉欲。 薛白却不再就此多说了,继续发呆。 青岚遂问道:“所以你有大志向,你想当少数几人,比如宰相吗?” 薛白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青岚不喜欢他这般神秘兮兮的,她觉得他们两个一起被活埋的人立场最相近,遂扁了扁嘴,问道:“那这次真能废了太子吗?” “不一定,总之我们给李林甫交了差。” “太子还有活路?”青岚虽然嘴上会说些怜悯众生的话,却也不是全没心眼,问道:“可若不废了他,他早晚还是要弄死我们吧?” “别急。”薛白道:“沉住气。” “哼,说得像我想废太子一样,我一个婢女懂什么呀?” 青岚这会又不觉得自己是家中大婢了,嗔了他一句,慢腾腾地将饭菜摆好,有的没的地闲聊着,末了道:“你吃吧,我一会来收盘子。” “嗯。” “伱还不起来,要我伺候你更衣不成?” “不敢不敢。” 青岚又笑,出门的脚步都有些轻快。 薛白则轻轻敲了敲脑袋,心中暗道,莫招惹小姑娘了,影响进步。 他其实也知道在如今这种事也不太影响进步,终究是习惯如此,一时难改。 用午膳时便隐隐听到院中有人在吵着什么,待青岚进来收盘子,薛白便问起此事。 “二娘不许人送柳郎婿出殡呢。”青岚低声道:“大娘只好另雇丧肆的人帮忙。” 薛白遂过去看了一眼。 杜媗没办过丧事,家人都不肯帮忙,院里唯有她一人披着麻衣忙得狼狈不堪,已错过了时辰。 见此情形,薛白上前道:“我陪你一道去吧,帮不上什么忙,有個照应。” 杜家旁人怕杜妗生气,唯有他不怕。 “不必……” 杜媗开口是想要拒绝的,但话到一半却不由自主改了口。 “多谢。” 她确实已是心力交瘁,需要有人能为她撑一把。 ~~ 终于,出殡的队伍出了升平坊。 柳勣活着时交游广阔,死时却无亲友相送,送丧的队伍里只有两人,除了他的妻子,就只有陪她走一趟的薛白,还不是来送丧的。 连灵牌都不敢举,怕这长安城中被他害得破家灭门之人闹过来,砸了棺材。 才走到靖安坊,薛白的余光见杜媗脚一软,忙伸手扶住她。 再一打量,见她唇色苍白,目露疲倦,问道:“你昨夜未睡?” “嗯,与二妹聊了一整夜。” “到马车上坐吧?” “不了,让旁人看了笑话。”杜媗由薛白扶着走了几步,问道:“陪我走一趟,会耽误你的事吗?” “走走看看也好,权当熟悉长安。” “昨夜我们替你盘算了一番,你若有门第最好,门荫入仕最为直接。若没有,也当科举入仕。李林甫早晚靠不住,你也莫终日想着攀附杨贵妃,需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搏前程终究要有自己的实力。”杜媗道:“这番话,此时你若在家里,当是二妹与你说。” 薛白道:“正想了解大唐入仕之事,还请大娘指教。” “大娘真难听,我从小就讨厌人叫我‘肚大娘’。”杜媗难得流露出些小女儿姿态来,其后才道:“入仕的途径很多,便是圣人直接赐官给你亦可。反而即便是中了进士,也只是有仕官的资格,真要任官,依旧要谋划。但,中了进士你才能走得更远。” 她说着,看了薛白一眼,见他完全能领会这其中的因由,遂继续道:“官场上有些不成文的习俗,升迁之路亦是如此,我们替你盘算了八步走,你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 “若走科举,亦有进士、明经者科,这第一步自是要进士高中,授官则得是校书、正字,再则京畿县尉、监察御史、拾遗、员外郎、中书舍人、中书侍郎。如此步步升迁,位登宰相,不需再历余下官职,谓为青云正道。” 薛白听到京畿县尉便想到一人,问道:“长安县尉颜真卿可是这般?” “我听闻过此人。”杜媗道:“进士出身,任校书郎、醴泉县尉、长安县尉,正是冲这条青云正道走的,中间似乎丁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