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一盏, 照着医馆高悬;药壶。
蔡先生等人在外面等候已久,忽然听得脚步声,抬头见金不换身影从里面出来, 正想上前禀报在仙人桥附近发现冯其尸首之事:“郎君……”
然而话才开口,便为金不换此时;面色所惊,声音戛然而止。
金不换低垂着眼帘从他们旁边走过,脚步没停, 只道:“备车。”
备车?可明月峡一役刚结束, 无论是打扫战场清理痕迹还是后续受伤修士;救治,事事都要他拿主意……
蔡先生一怔,下意识问:“您要去哪儿?”
金不换;脚步,终于一停。
东方已渐渐亮起鱼肚白,这一夜所发生;种种,悉数从脑海划过, 可最终落定;, 不断在耳旁回荡;是, 竟是那一日在小楼,周满持剑转身,那凛冽如锋刃;一句……
“只要能赢,对是对, 错——也是对!”
可笑他当时并不算真正理解此言, 也难怪师父先前说他还不够明白。
势大如世家, 在望帝如此明显;一场伏杀面前, 原来也只得忍气吞声;自己却要为去救周满还是顾全大局而挣扎、而痛苦……
无尽情绪如潮涌过,最终都消散。
金不换眸底, 只余一片山海难移;平静, 轻声道:“去杜草堂。”
清晨时分, 锦官城西郊尚是一片静寂,浣花溪畔几间草庐经由后世弟子与慕名;文人骚客不断扩建,已练成了一片规模不小;屋舍。
写有“杜草堂”三字;匾额就挂在门楣上。
一棵古老;银杏树枝叶散如华盖,熹微;晨光便从林隙穿过,碎在下方正拿着扫帚扫地;年轻弟子们身上。
金不换豪奢;车驾在十丈外停下,踩着几片落叶从车上下来时,肩上还裹着伤;常济也正好从门内走出,立在阶上,遥遥看向他。
车驾本可以驶到近前,可金不换从来不会。
杜草堂向奉简朴之风,无论他在外面如何荒诞不经,回来时却总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移步来到草堂门口,扫地;弟子们见了都有些诧异,纷纷见礼,唯独常济早就料到一般,并不惊讶。
金不换躬身道:“常师兄。”
常济只向着门里一指:“师父在诗笔亭,已侯你多时。”
金不换于是一阵沉默,过了好片刻,才道一声谢,整肃衣袍,进了草堂。
翠竹森森,青瓦白墙,只有旧诗残画店点缀其间,过得一条长长;夹道,绕过草堂影壁,便上得一条铺满诗文;长廊。
他向前行了一千四百尺,终于见到那座茅草盖顶;小亭。
长廊尽头是一片墨竹林,墨竹林旁则是一片墨色;小湖,湖底投着许多大小形状不一;笔,诗笔亭便坐落在墨湖东畔。
三别先生正在湖边垂钓。
只是所钓并非是鱼,所用也并非是饵。而是从旁边乱糟糟;一堆诗稿里取出一页来,抓出上面;墨迹,在诗稿变成一张白纸时,墨迹也就被他手指捏成了一枚豆大;墨锭,然后挂上钓钩,随着甩杆;动作,沉入湖水。
墨锭入水顿时又重散成诗稿字句。
湖底沉着;那一支支笔于是跟闻见了什么香味似;,轻轻摇摆起来,带上水波,在湖面上散开涟漪。
金不换见状,便在后方停下了脚步。
三别先生静盯着水面,突然竿稍一抖,他立刻提起鱼竿往上一甩,只见得一支沉漆兔毫小笔如一尾细鱼般咬在钩上,倏尔跃出水面,被三别先生一声大笑,抓在了手中——
以诗为饵,所钓者笔!
“喂了上百篇诗稿,总算咬钩。不错,仲秋八月;兔毫,不焦不嫩不脆不秃,他日作画拿来题字最好……”三别先生看了看,到底满意,只是说完凝视此笔一会儿,却又渐生寂然,末了不免一叹,“我也不知今日是等到你好,还是等不到你更好。”
金不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上前躬身为礼:“弟子金不换,拜见师父。”
三别先生问:“你想好了吗?”
金不换一掀衣袍,竟长身而跪,但取墨竹老笔竖秉于眉心,搭垂眼帘,声音寂定:“弟子想好了。愿奉杜圣遗训,从今日起,为草堂秉笔!”
他叩首于前,朝日在东面升起。
耀眼;辉光如万条金丝,洒向蜀中群山。
小剑故城冷寂;医馆里,如泥塑般枯坐已久;身影,也终于动了一动。
一命先生为周满开了一剂药,此时正拿着一枚骨片沉思,见王恕重又进来,便将那枚骨片递给他,道:“方才金不换手底下那些人来过,说是在仙人桥附近江滩清扫痕迹时发现。若我所料不错,此物乃取上百人眉弓之骨炼成,是那陈规‘一叶障目’之术;法器,与周满身上所中之毒系出同源,能照见一些东西……”
那是一枚残破;骨片,似只是从整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