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景和十二年,十月初七。 秋浓露重,陡峭的寒气凝结成雾,金粉色的霞光连成一片,映衬着院落的喜色。 姜泠坐在妆台前,明明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她身上这一件喜服,却红得瘆人。 “小姐,这都酉时了,迎亲的仪仗怎么还不来啊。” 耳边传来婢女绿芜带着哭腔的埋怨声: “他步家若是不想娶,便提早同圣上将两家的婚事解了。如今婚事传出去,您不但名声尽毁,还与老爷、夫人闹翻了。 “他步府倒好,我们等到傍晚,竟连个接亲的人影都见不着!这么远的路,小姐您总不能自个儿穿个嫁衣走过去……” 在大宣,新人嫁娶讲究个“晨迎昏行”,即早晨接亲、黄昏拜堂。 眼看天色渐晚。 “虽说他步家只手遮天,可小姐您好歹也是太傅千金,天生凤命——” 听到“凤命”二字,姜泠倏尔睁眼。 见其面色有异,绿芜自知失言,赶忙伏身跪下。大红色的衣摆拂过她的脸颊,婢女心中苦涩,片刻,小心翼翼地抬眼。 小姐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格外平静地坐在妆台前。 珠钿累累,璎珞垂旒。黄铜镜映着满室的红,更映照出这样一副好颜色。 她生得极美,皮肤极白,一颦一笑,皆是柔美端庄。 在这之前,旁人也说,她的命是极好的。 “说起来这太傅府大小姐,出生时真是天降奇观。姜夫人刚抬进了产房,姜府上空就出现了凤凰祥云,这一凤一凰,金光闪闪,盘旋许久。直到院中响起婴孩啼哭声,凤凰祥云忽然散去,只余金光笼罩着整个京都……” 彼时大宣动荡,叛军四起,江山飘零。 消息传入皇宫,先帝大悦,登即下旨: 此乃上苍庇佑,天赐凤命,无论日后哪位皇子荣登大宝,姜家大小姐都是大宣唯一的皇后! 故此,自姜泠记事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注视。 宫里头派了最严苛的嬷嬷,指导她礼仪规矩。 到了学龄,她作为皇子们的伴读,被接入宫中。白日里研读诗书经传,夜里学习针织女工,旁人休息时,她还要练画、弹琴、学插花。若是有哪点做的不好了,立马会有嬷嬷带着戒尺前来责罚。 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诫”下,姜泠成为大宣所有女子的表率。她静美端庄,守节整齐,知书达理,六艺兼备。 她……像个漂亮的死物。 而姜泠几乎也默认了,自己以后要嫁的,不是三皇子,便是六皇子。 直到两个月前—— 先皇突然暴毙。 奸相步瞻只手遮天,将年仅六岁的十八皇子捧上皇位。 就当姜泠准备嫁给小自己整整九岁的幼帝时,突然一道圣旨传入姜府。 夏秋之交,院落内光影躁动。 姜泠跪在地上,大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 “姜闻淮长女姜泠,品貌出众,端静恭淑,与左丞相步瞻实乃良配。朕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姜氏女赐婚于步左相,择良辰完婚。钦此——” 步左相。 那个人面兽心的奸贼。 听到这三个字,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紧接着,无边的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赐婚给步家?”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气得面色铁青,“我们阿泠天生凤命,怎可嫁给此人!姜家世代忠良,将女儿嫁与他,岂不是变相拥簇那佞贼称帝?我姜闻淮即便是死,也不会与步贼沆瀣一气!还请孙公公进宫秉明圣上,这道圣旨,我姜家接不得。” 孙德庆哼了声,拍拍手。 立马有人端着酒盏上前。 “你们要做甚?!” “太傅莫急,此酒乃七步鸩。圣上言,如此佳偶天成,自然要以鸩酒助兴。” 孙德庆冷笑着,瞧向一旁敛目垂容的姜泠。 “不知姜姑娘是接圣旨,还是接毒酒呢?” 午风极燥,于少女的细颈蒙上一层薄薄的汗。姜泠低垂着眼睫,能感受到众人投来的、六神无主的目光。 这哪里是什么圣旨。 分明是步瞻要挟天子,赐与姜氏的索命符。 她若接了,以凤命嫁与步瞻,那姜家便是背主叛君的贼子。 可她若是不接…… 步瞻此人,姜泠略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