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 未央宫,白虎殿。 白虎殿除了偶尔用来召见直言之士,以询国策以外,还有朝廷官方接见外来的异族酋长、番邦使者的功能。孝成皇帝时匈奴单于来朝,也是在此引见。为了表现汉室威严,起到震慑异族的用意,白虎殿建造得异常庄严冷峻,浑然不似宣室等殿的古朴大方、以及掖庭椒房的富丽堂皇。 右贤王去卑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汉家雄伟的白虎殿中,大庭广众之下,为众多人瞩目。他以前在面对老单于羌渠时都不是如何畏惧,现在被御座上的年轻天子用眼神淡淡一瞥,就禁不住手在袖子中微微打起颤来。 他安慰自己,反正这些天不仅是他,就连猛孙都被他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谓是谨小慎微到了极致,自诩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此时正当朝廷接见朝使、举办大朝之际,皇帝犯不着来找他的麻烦。 难道是自己上的奏疏?可见皇帝冷漠的脸色,也不像是允准的样子。 去卑想了半天终是不得其法,他咬咬牙再度跪伏在地上,沉声说道:“敢问陛下,不知唤敝人来此,所为何事?” 皇帝没有答话,只看了刘虞一眼,示意让刘虞主持,毕竟刘虞不日要赶赴并州,得事先亲自与去卑做好沟通。 刘虞也不辞让,淡淡开口,莫名其妙的说道:“你汉话说得很好。” “谨谢刘公夸赞。”去卑抬眼看向样貌清癯的刘虞,小心答道:“敝人族中向来仰慕汉家风俗,自单于至王、侯,皆会说汉话、知汉礼。” 刘虞摆了摆手,指着一边的席位说道:“右贤王请。” 去卑依言道谢,然后接席就座,这一起一坐,果然符合相应的礼制。 “尔既有倾慕汉家之心,朝廷也无阻拒上进之意,陛下方才已经准许,等来年开春之后,便特使猛孙入太学。” 刘虞刚一说完,去卑便立即跪伏道:“敝臣叩谢陛下!犬子无才,能入太学,皆赖陛下之恩!” 皇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只听刘虞继续说道:“猛孙既有去处,却不知右贤王欲往何处去?” “这……”去卑有些犹疑,他不知道对方这话里面是不是暗藏着机关,出于谨慎,他老练的说道:“匈奴乃汉之番邦,世为甥舅,敝臣自当供为朝廷前驱,侍从陛下左右。” 这话也就刘和在一旁悄然点头,暗自称是,至于其他人,根本没有将此放在心里去。 皇帝瞧了刘和老实的模样,又瞧了瞧厚道又不失精明的刘虞,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虞显然是不信的,他接着说道:“真是如此?时近年关,你离开单于庭也有数年之久,难道就不想回去么?” 说到这里,去卑突然两眼一红,一个魁梧的汉子说哭就哭:“国中屡遭兵乱,族人手足残杀,敝臣每每思之,未有不痛心生恨,欲回乡安静部众,整肃王庭,为朝廷守卫边鄙之意!只可惜敝臣无能,自身尚且难以保全,何况其他?” 话还没说完,去卑便在地上哭了起来,像是思念故国、又像是勾起了自身的遭遇,情真意切,言语恳挚,让众人不由得动容。 刘虞本来想深入浅出、用话语逐渐引导去卑臣服,没想到被去卑突如其来的打乱了节奏,竟不知是顺着去卑的话去安慰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皇帝看不下去了,他冷声说道:“右贤王。” 这声音倒也不大,却清清楚楚的落在去卑的耳中,他立即停止了哭诉,哽咽道:“敝臣在。” 去卑本以为皇帝就此宽慰他,说不准还会让他回去,没想到皇帝接下来的这话让他如遭雷霆—— “你想做单于么?” 去卑登时被吓白了脸,他对皇帝强笑道:“敝臣并非先单于嫡系,是单于之臣……” “我是问你想不想。”皇帝语气有些不耐,声音愈发冷了起来。 “敝、敝臣,敝臣不敢……”说完,去卑便惊惧似得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他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是不敢,而不是不想。 皇帝从席上起身,缓缓踱着步,说道:“你曾祖尸利,曾为单于手下谷蠡王,此乃亲属之爵。你出身的独孤部是匈奴诸部之中,最为尊贵的一支,如今南匈奴单于之位空悬已久,正该有人带领混乱的匈奴部族,另择一片安静之地。你以为呢?” “唯。”去卑抬起头,不提防目光与皇帝突然相撞,又立即将头低了下去:“如今左贤王尚在,此乃老单于之子……” 皇帝走到去卑身前,细细打量着对方,只见去卑身形高大,即便跪伏在地上,也宛如一只趴伏的巨兽。只是这只巨兽正老老实实的跪伏在皇帝身前发抖打颤,这让皇帝心里略微有些得意:“於夫罗纵兵不法,劫掠我汉室百姓,行迹与贼寇无异,如何能替朝廷统御匈奴、担起单于之位?” 去卑心中突突的乱跳,此时他早已不复之前的惊慌失措,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充斥在他胸臆之间。 单于这个称号创始于他的祖宗头曼单于,是匈奴人对他们部落联盟首领的专称,意为如天一样广大。受此尊号者,无不是受各部尊奉、统御各部,凌驾于千万人之上。直到南匈奴归附汉室,不再有往日草原霸主的荣光,就连单于之位都得由汉室钦赐封赏才算作数。 即便如此,单于也依然是一个让无数匈奴贵族既敬畏又向往的称号 如今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去卑也并不愚笨,岂能就此错过? “敝臣匈奴右贤王栾提去卑,愿为大汉皇帝陛下效死命,子子孙孙,供牛马奔走!”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