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六年,正月初六,凌晨,剑锋关) 杀,杀戮,杀红了眼,杀得满身是血,兀自犹在狂喊:杀!杀!杀! 剑锋关城墙上已经堆满了尸体,有披牛皮轻甲的黑衣尸体,也有身着铁甲的关口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连绵不尽,尸体之上飞跃着无数人影,均交织在喊杀声里,刀光剑影里。 城下,从窄窄的小道上仰攻的黑影和悬崖上沿着数条登山道攀爬的黑影已经连成片,犹如大片的潮水连绵不绝,刀枪如密林,黑影如蚂蚁,箭矢如雨淋。 而城头之上的冷月,犹自高高悬在万丈高空,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一片涂满了尸体和血的城墙,依然在嘈杂涌动着,密布着厮杀声,空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三皇子明伦红着眼,手缠着布握着砍开豁口的刀,在两名亲兵的贴身护卫下,一直疯狂砍杀了大半夜,在乱军之中,他们找不到方向,也粒米未进,只能疯狂地从一头杀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杀回这一头。 他的身上中了好多刀枪伤,背上还插着半支断箭,好在他的战甲是最精良的御制铁甲,故此他并未受致命伤,但依然满身鲜血。 虽然他从小受的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训练,功夫尚可,但是当下他才尚是弱冠之年,身形尚未长成,是以在搏杀中很吃亏,在危急关头,屡屡是他亲帅的两名亲兵来抵挡最猛烈的进攻。 有一名贴身亲兵替他挡了好几刀之后,渐渐失血过多,滑倒在城墙之下,在临死的前一刻,明伦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和渐渐放空看向月亮的眼神。 “薛三!”但薛三已经渐渐不动了,他看着月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另一名叫季泽的亲卫狠狠拉住明伦,并努力为他挡下四面的刀兵,但是季泽已经力有不及,开始劝明伦下城。 “不!我奉皇命守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城未破,我绝不后撤!” 明伦一抹脸,满脸的血和泪掺在一起,露出悲怆而倔强的神色,他的眼神越过薛三的尸体,盯着前方的无数跃动的身影。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不知道城下还有多少,城外还有多少! 季泽默然片刻,慢慢道:“好,臣会守着殿下,直至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言罢,两人便双双举刀,朝前奔去。 饶是再少年意气,英勇无双,两人也毕竟砍杀了半夜,明伦又身形尚薄,两人遍渐渐不支。下半夜,月亮已经下去,天将晓未晓的时刻,明伦与亲兵终于被三五个黑影逐渐逼到了墙角。 明伦甩开了沉重的头盔,披头散发站在城墙头:“大胤三皇子在此,我绝不负我大胤明家血脉,誓死战到最后一刻!” 那三五个黑衣大汉身形高大,身负厚牛皮轻甲,显是久战之人。他们一听眼前的竟然是大胤皇子,且看其身形铁甲果然与众不同,不禁相互对视,眼里精光四射,更兴奋地围拢过来,在战的其他黑衣人听闻也逐渐围拢过来,是以此处的黑衣人越围越多。 许是黑衣人之间达成了活捉大胤皇子的共识,是以明伦与其亲兵两个人,竟然奇迹般击退了十几个黑衣人数轮进攻,依然稳稳固守在墙角,只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 随着天空逐渐发白,双方都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神和眉眼。 乃至,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 那是死神的呼吸。 眼看着似是突围无望,明伦眼里滑落一滴泪。 或许是人之将死,这关键点上,明伦却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母亲,这些年,她为了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人后多少次垂泪到天明,人前却越来越低调,温驯内敛,不争不抢,只求能把唯一的儿子平平安安养大。 若是儿子死后,母亲将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人生?她必然默默伤心而死吧? 明伦又转头看看自己的亲兵季泽,他也已经满身满脸的血,已经累得几乎握不住刀。 “对不起了兄弟,跟着我,竟然走到了这一日。” “兄弟”这样充满草莽之气的称谓,是明伦到边关之后才耳濡目染的,此前身为高贵的皇家子弟,他从未听过,也不允许自己使用这样的词汇。 但此刻,他只想称呼这身边生死患难的人一声“兄弟”。 而这名叫季泽的亲卫,本是大内侍卫,因家贫入军,苦练武艺,竟然机缘巧合拥有了侍奉皇子的机会。他随明伦出征,任务是保护皇子的人身安全,但命总归是自己的,在乱兵之中,生死关头,他不止一次想过家里的父母弟妹,也不止一次想过要趁乱抛弃皇子逃走算了。 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竟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唤他一声兄弟,他不由得有些动容。但他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大约是觉得,以命相护,他受得起皇子这声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