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1 / 2)

老皇帝最后这样说。水面晃动,并无鱼上钩,他却很高兴。

陆旻陪他聊过一阵,见天色不早,告退出宫。

转过亭角时,陆旻望向荷塘旁的明黄身影,黄昏下他的脸色显得很暗,片刻,他复看向荷塘。

这御花园中的水池本没有鱼,从前都是宫里的太监往荷塘中扔鱼苗,各处都打好了窝,钓上来是很容易的。

陆旻知道皇帝多次敲打试探是为什么,陆风在时,从不参加党派,孤独半生,在血雨腥风的党争中保全了侯府的荣光。

清流和杨清两派制衡,各为其事。皇帝要有人,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从前是陆风,如今便期盼,陆旻。

这朝堂上林林总总的官员,各自水火不容,可是水火之间,有一条线,分隔两派,调理两派。

握着这线的尽头是皇上。站在这线上的人,是侯府。

“维之,你可知道这个位置的含义,我让你做大理寺卿,不仅是看得起你的能力,”老皇帝曾这样告诉过他,陆旻从未忘记过那张苍老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像一把剑高悬头顶。

不偏不倚。

执法者如此,为官亦如此。

入仕几载,陆旻从未参与过党争,只埋头专心于大理寺的几个案子,每逢朝堂上争得头破血流,他也只是远远观望,从不发一言。

老皇帝很满意。

因他出身侯府,党争之道,早就明明白白写得一清二楚。

老侯爷陆风活到五十六岁,从不卷入朝廷纷争,从不上朝结交官员。开朝老臣之中,得以保全自身的就这么几位,其他都在辉煌之后,以一种绝望狰狞的姿态死在朝堂之上。

仿佛是一种宿命。

陆风极力规避,可宿命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有种如山般不可抵挡的力量,逼着人不得不走上既定的路。

人在其位,身不由己。

陆风为了侯府百年荣光,终究还是死在帝王的猜忌之下,以一条白绫保全侯府中立态度,重新赢得帝王的信任。

这信任落在陆旻身上,便是两年之内连升三品,未及而立权掌大理寺,满朝官员无论老少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可帝王宠,要的是全心全意。

侯府飘摇不过一年,方柏去世,又是另外一个时节。

腥风血雨中,陆旻的表现没有辜负老侯爷的牺牲。

但两年前方柏死,皇帝对陆旻的决心,已经悄然动摇。

方柏跟杨清的争斗以一种惨烈的结局落败。方柏身死京城,骨灰由陆旻亲自护送,江州离京城几百里,马不停蹄,一刻不歇。

陆旻这人冷情,可那是他从小跟在后面一声一声叫的“老师”。

侯府与方柏政见不同,可陆旻呢?

西南之事,是一个节骨眼。陆旻的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只等风吹草动便要如饿鬼扑食,要撕碎人的肉骨精魄。

朝堂上伴随王利派遣之事,跟着的是对陆旻的猜疑文书,有人要借三年前方柏对抗修建宫殿的事攻击陆旻,这些东西,压在皇帝的奏折堆里,有厚厚一摞。

陆旻一如往常,冷漠笔直,无人能够猜透他心中所想。

——

陆旻从宫中回来后又去了大理寺,回到侯府时天已经黑了。

一只脚踏进院门,沈兰上前道:“世子,王夫人那边说今日过节,正等着世子一同去吃团圆饭呢。”

绯色袍服穿过垂花拱门,不轻不重应了一声“好”。

武轶跟着回来,陆旻交代了他几句,让他在书房等着,吃完饭他便回来。

武轶在他临走时道:“今日我听宋大人说,户部的王侍郎回来给他透露了消息,说是有认识的言官又往皇上那上了不少文书。”

陆旻理了理衣领,“这阵子到处都在出事,若是现在不上文书,等风头过去了,他们怎么肯错过时机。”

看陆旻满不在乎,武武轶心中却做不到这般风轻云淡,“可是那群言官实在是猖狂,简直一副不顾死活的模样,我看大人今日去……”他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去西院就是凶多吉少。那王夫人是刑部侍郎的女儿,估计从母家得知了消息,不晓得要打什么主意呢。

陆旻带上方才换衣时摘下的扳指,安慰道:“放心,如今他们不敢搞什么大动作。”话毕出了门,往西院赶去。

武轶听陆旻这样说,心头松了些,却仍担忧这是陆旻安慰他说出来的话。

皇帝这么多次召陆旻进宫,摆明了对陆旻已有所猜疑,若是杨清的人再在此时给陆旻下什么袢子,武轶实在不敢想会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