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半糖)(2 / 2)

沧波万顷江湖晚 隐园 1409 字 2023-07-15

磊落,因此心中一向坦荡,但也只有这件事,每每想起都不免有些心虚。不过话说回来,世人行善举本来也多在一念之间。有时忠心与怜悯心分道扬镳,电光火石间,人们常常还来不及思量就随后者而去了。

“你就不觉得愧对师门?”

怎能无愧?那日情景时时盘踞在我心里,由此而生的亏欠之感就是我甘心为碧穹宫卖命的鞭策。可是那鞭子日复一日,一下一下落在心上,我竟不觉得疼痛。我只是庆幸。可我为什么庆幸?是觉得虽有愧于忠,但无愧于仁?还是……

我不能再想了。

他见我默然不语,忽然笑道:“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你随口拈个谎也就过去了,何必这么认真?”

我苦笑一声,“无论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知道自己没有救错人。”

我觉得有点窘迫,方才还大张其词教导别人,眨眼间便让他一句话直捣心源,以致手足无措,只好一杯复一杯地喝酒。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古人诚不我欺。

不知几杯入腹,乞丐撇开话头,与柳生问了同样的问题:此去何为?

“去见一个人。”

对于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竟然已经渐渐习惯,几乎冲口而出,没有犹疑。我甚至怀疑,如果他接下来发出与柳生相同的反问,我或者竟不言语,任他那样去想。

他没有再问。

我心里却开始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陈年干硬的土壳,固执地冒了出来。与之伴生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期待眼前的陌生人说出那句玩笑话,而我将就此默许,或索性再低下头去,追加一个意味深长、瞬息即逝的微笑,将那促狭的猜测坐实。

我竟然真有这样的期望。

我真是疯了。

目之所及,一切可见之人与物都开始变形模糊,像是河水的波纹延长入舱内。我觉得头晕,只好闭上眼睛。

于是一瞬之间,我看到了自己的心象:

一粒种子在不为人知的深谷中抽芽了。

初萌的芽穗带着一些稚气。深谷如此隐秘,它只能在暗处生长,不见曦月。我知道这不对,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理应正义凛然地当即将其斩草除根。但我乍然与它相见,竟然连直面都不敢,只有惊异,气恼,茫然。

而它却既不羞怯,也不自卑,只是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如鸟儿舒展开羽翼,恣意,纯粹,明亮,带着破土新生的蓬勃气息,毫不掩饰地对着我招摇,活将我衬成个鬼鬼祟祟的小人。

我根本奈何不了它。

那谷中有一条河,水流极缓,像是已经凝滞成冰。枯藤老树,古石苍苔,如同一轴笔墨暗哑的古画。画中日月永不流转,恒久是同一天的朝云夕照。仿佛“刹那”能够无尽,而“永恒”只手可摘。

我好像从未走出过那座山。

“你喝醉了,脸红成这样。”

是吗?我只是醉了,并没有疯。

“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她。你不是我,也不是她。所以如果你问我,我可以不用……不用否认。”

“你想要我问你什么?”

“……没什么,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