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的示意,请王太医趁便挪步到贾珠院里诊脉下药。 老太太见贾敏这边情形不好,又怕王太医走了一时半刻,女儿腹中不安生,再伤了胎气,得不偿失,神情便有些犹豫。 “母亲不必为难,”贾敏头靠枕上,冷笑着说:“我侄儿也是做父亲的人了,略有些伤风咳嗽,净饿两天也就好了。炎天暑热的,还能冻死人不曾。” 听了这话,贾母疑心贾珠之病,只是她这个儿媳躲懒的托词,横竖伤风治不治不要紧。 又说:“你做嫂子的只管细细留神服侍小姑,叫珠儿的奶娘去看顾照管即可。” 她只能在贾敏床前侯着,听凭小姑子支使。 待到老太太歇息了,贾敏也睡下了,她才神疲力乏地离开。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端午下雨本就有鬼旺人灾的说法,更何况这雨滂沱而下,哗啦乱响,更搅扰得人心难安。 茫茫水气被风裹挟着飘进连廊,顷刻浇透了裙摆鞋袜,寒凉湿气冰肌侵骨。她抱着胳膊,拱肩缩背地等人送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陪房周瑞家的擎着伞快步走来,抹了一脸水珠说:“太太,珠大爷情形不好,面白气弱的,满嘴胡话,一直吵着叫娘哩。” 她慌了心神,也顾不得雨势浩大,等不及撑伞遮雨,撩起裙摆就跑向儿子的院子。 推开院门,贾珠的奶嬷嬷揪着郎中又打又骂又哭:“你叫什么林去病,我看你是林催命,你个黑心无常,还我主子的命来!” 丫鬟仆妇里外跪了一地嚎啕大哭,她无暇理会,撇开众人冲到贾珠床边,摇着儿子的手声声呼唤:“珠儿、珠儿,娘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娘!” 可是她没有等到一丝回应,摸到儿子气也没了,身也冷了。 枕头上留的是眼泪口涎,痰盂里呕的是血污药汁。 她无法想象,在她被拘在贾敏身边的那几个时辰里,她的儿子独自忍受的是怎样的病痛折磨。 谁能想到,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这么一病死了 “我苦命的儿啊……你怎舍得亲爹亲娘,你的孩子还在襁褓……”她抓衣揪襟放声恸哭,满心的愧疚自责无法宣泄。 她恨不能随珠儿一道去算了,李嬷嬷抱着宝玉上来拉扯她,众人又慢慢劝解安慰,她才渐渐止住了哭。 为母需刚,为了在宫中隐忍蛰伏的元春、为了护住年幼怯弱的宝玉,自己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靠着仆妇的搀扶,她强支起精神,吩咐人上二门敲云板,通知各处,又叫小子们将那姓林的庸医打个半死。 媳妇婆子顶着蓑衣斗笠说:“太太,雨太大了,声音传不出去。姑奶奶有孕,我们又不敢惊扰老太太、姑奶奶。” “那老爷呢?他怎么不来?”她问。 “老爷……在内院书房。” 她们面面相觑,声若蚊语。 她知有内情,丢下众人,冒雨向贾政的书房走去。 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丈夫书房外一丝灯光不见,她从南窗下走过,听到丈夫和丫鬟在说笑。 “我连个通房都没争上,老爷又招我,就不怕太太恼?” “她就是根木头,我自来诗酒放诞,而她板眼敷衍最是无趣。等明儿你也有了喜信儿,还怕当不了姨娘?” “珠大爷必随了你的性子,成天闭门和丫头小子捣鬼,还想沾我一沾。” “哼,明日我非打死这畜生不可。” 窗下的她怔在原地,发髻上的雨珠,犹一点一滴坠下来。 她听不见风声雨声,只有自己一声重似一声的鼻息,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许久,云牌终于响了,四周的灯次第亮起,白汪汪穿孝仆妇奔走相告。 她看到贾政匆忙披衣出来,在树荫窗下见到自己的时,那脸上又窘又愧的表情交织呈现。 他忙忙整衣,赧然问:“谁死了?” 那一刻,她便不再是她了。 长子贾珠死了,她前半生爽利平和的心,也跟着死了,和木头似的枯槁下去。 以至于放任赵不死的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子,她都无力计较了。 十载春秋,她在刁蛮刻薄的小姑子面前伏低做小,含垢忍辱。 数千日夜,她为赵不死的阴毒贱人背后空闺垂泪,忍气吞声。 如今,这一切的怨愤都得以反噬消解了。 贾敏的女儿成为了病鬼,赵姨娘的儿子贾环养废了,女儿探春又唯她马首是瞻,任凭驱遣。 思及此,王夫人前半生那些委屈心酸顷刻一扫而空,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熨帖得舒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