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紫鹃离了绛珠片刻功夫,孙悟空倒背着手,装作闲庭信步一般晃悠到绛珠面前,干咳了两声,方说:“爱妃,回门之期定在下月。我真真国人,人人会瑜伽,即日起你随我修炼瑜伽之术,一来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二来摒除杂念,漏尽烦恼。” 绛珠放下茶盏,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想:孙悟空这是哄我做佛修呢。所谓瑜伽,必是指玄奘大师所译《瑜伽师地论》。他要我削发为尼,证十七地果位。 孙悟空见她想岔了,解释道:“不剃你头发,你也证不了果位。你痴心重,郁结五内,容易意乱神迷,修不净观与数息观最为恰切。” 绛珠正想出言反对,又见孙悟空眉目凝冷,心知自己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不由起身俯首道:“陛下不吝赐教,妾自当遵命,以后就称陛下为师尊了。” 有个师徒名分,总比教那戏谑猴王整日喊她“爱妃”好呀。 “倒也不必,本王没有收徒的打算。”孙悟空将高束的金色马尾往身后一甩,转身就走。 绛珠紧追一步,忙问:“陛下将在何处教我?” 孙悟空回头淡笑,示意绛珠附耳过来,而后压低了声音道:“爱妃莫急,本王最爱枕边教妻。” 绛珠登时羞得霞飞满颊,跺脚连连,“你!”一地残花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如粉雪飘坠。 一身玉色胡服的孙悟空哈哈大笑,身后斗篷劲峭招展,凤翅紫金冠下的金色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他于满天落花中,大步流星而去。 躲在一旁窥视的猪八戒,吃吃暗笑,果不其然,一切尽如他所料。 直到夜色渐浓,繁星缀满天幕,孙悟空还没有出现。 绛珠坐在房中,心情郁郁,她想起幼时有个癞头和尚要化她出家,若非如此,自己的病一生也不能好。如今被孙悟空所救,得以苟延寿命,竟还是要修行。 忽听得天外纶音传来,声如狮吼,有威服众生,摧折人心之效。 “人之所以烦恼痛苦,无非贪嗔痴慢疑,不正知。我执、我见又生见惑、思惑,以无常为有常,自然就烦恼不断,郁结百生。与其以我为执念,不如跳出躯体的藩篱,作为第三人来旁观自己,审视自己的身心,如此知因识果,收摄心于一境,则烦恼不生。” 绛珠闻言心中一股幽怨之气随着源源不断的讲义,倏忽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喜悦轻盈之气填塞于胸。 原来孙悟空是用这法子来教她修心正念,倒也不必有面对面的尴尬窘迫了。 绛珠便随着孙悟空的声音指引,调身、调息、调心开始静坐养神,冥想数息。 每当有杂念萌生,心念迁流之时,当空一根金箍棒便会自动向她头上砸去,让她及时断念。 如此,她平心静气,数息一夜,至次日天明,虽一夜未眠,但神清气爽,再无半天萎靡疲惫之态。 从此绛珠行走坐卧,时时数息,能看到纤毫之别,能嗅到百里花香,渐渐感受到了修行的好处,也越发努力精进起来。 她本就是聪慧之人,不到五日修炼,就可以禅定六个时辰,纹丝不动。 就连紫鹃扬声呼喊,伸手摇晃,绛珠也不出定。 紫鹃并不知绛珠在修禅定之法,还以为她被妖魔所迷,失了心魂,连忙奔出门去,四处求救。 “怪道人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数息禅定之法,就格外适合木石之人修习。”猪八戒端了端绯袍上的玉带,好整以暇地对紫鹃解释说:“王妃在修真真国的瑜伽术,你不必惊慌。到了时辰,她自然就会出定。” 紫鹃又苦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姑娘掀开眼帘,从罗汉床上走下地来,心头悬着的大石才落地。 半月过去,绛珠的数息观已小有所成,从前的躁急散乱、嗔怒无常的脾气大有改观,一举一动都极为庄重闲雅,心境再不会轻易被外物所扰。 然而,在孙悟空看来,真正能够根治绛珠痴情病的药,还得是“不净观”。 他不能久亘人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务必让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断情绝爱,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欲除贪念,先观不净。痴男怨女贪念红尘,也是一种贪执。所谓不净观,就是通过观想自己和他人身体上的种种污秽不净的痕迹,生厌离心,消除贪念的方法。 偏偏绛珠是个素性喜洁的姑娘,要她去观想自己的脓血尿屎、汗垢痰涎,极可能将她逼疯。一个不慎,还会走火入魔,有自戕的风险。 但是不过这一关,又何谈离情离爱? 从前头陀修行还需住尸陀林,于冢间坐,而今已经不可能了。如何让一个姑娘正确理解:芙蓉面是带肉骷髅,杨柳腰不过囊革厕秽?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