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肃这是在直问宋濂,既然你说儒学如此重要。可尧舜之时,并无儒学。
因何没有儒学的尧舜时代,比有了儒学的后世更加让孔子推崇呢?
这无疑是想打儒家的脸。
宋濂眉头微皱,思虑片刻,答道:“三代之时,人心未丧。又有贤王在世,自可天下大同。”
“其后周公制礼,天下大治。惜后来礼崩乐坏,天下沦丧。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圣人于此时出世,正是要复古尊礼,于此混沌之间,重拾人心道德,昭示出一条煌煌正路。”
“若无圣人,岂不是要继续礼崩乐坏,人心沦丧?圣人之学为正朔天下人心之学,如若悔弃,衣冠禽兽,孰能辨矣!”
不愧是大儒宋濂,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朱肃的诛心之问消弭于无形。还点出了孔子之学是为了正朔人心,意欲摈弃儒教,只会让天下重回混沌。
“原来如此。”朱肃点了点头,也不着急。孔子的论语之中,大多阐述的是孔老夫子所推崇的道德标准、行事准绳、政治思想等等。孔老夫子作为万世师表,其中大多数的观念在最初,其实是毫无问题的。
朱肃本也没想过,要不自量力的对可以称之为万世师表的人进行批判。
他想了想,继续道:“学生还有一问。”
“既然儒学是为正朔人心,使天下大治,那么除却三代以外,何朝何代,才能算得上大治呢?”
宋濂一愣,这个问题,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苦思冥想许久,方才叹息道:“天下人心之沦丧,岂是轻易能够挽回的。大同之治,即便贤如夫子,也未能重现。”
“如今想来,或许在汉唐之时,这天下,还能勉强说的上一个‘治’字吧。”
朱肃松了一口气。宋濂客观中正,推崇汉唐为治世,正无愧于其大儒之名。
毕竟大宋之时,文道昌隆,是真真正正的“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代,也是无数文人所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一个朝代。
要是问了其他没有底线的文人,说不定便会坚称大宋才最接近所谓的“大治之世”,然后把“弱宋”的黑锅,硬杠在赵家皇帝的头上。
宋之暗弱,九妹等等赵家皇帝虽是祸首,但真论起来,其错又岂是只有皇帝一人?
要是真遇到这样毫不客观的杠精,接下来也没法聊了。
“如此学生就更不能理解了。”听宋濂的回答如自己所料,朱肃接着问道:
“既然儒学一门,为的是使天下大治。数代先贤,皓首穷经,这该要如何才能使天下大治的学问,理当是越辩越明,这天下,也当越来越接近大同之治才对。”
“可为何,距今久远的汉唐之时,反而更接近治世。而在汉唐之后的宋元之时,却是民不聊生,天下板荡?”
“要知道,大宋与大元,皆是尊奉儒学为朝廷官学正朔……同样是以儒学治国,何以汉唐治隆、而宋元反而治衰其甚?”
“这……”宋濂竟是被问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言语。
就连在一旁始终一副旁观态势的刘伯温,也渐渐的皱起眉头,沉思了起来。
“孔夫子一部论语,不过一万六千余字。”朱肃也不等宋濂想出个解释,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可后世诸多所谓的‘大儒’,如董圣,如程朱、对着这仅仅一万六千余字,却能动辄就生生的掰出煌煌百万言、千万言、万万言的道理来。”
“在大本堂时我便时常思之,‘论语’乃是孔夫子教导弟子之言论。既要教授他人,当以简明清晰、使弟子理解吸收为要。”
“夫子当真便会那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力求所说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要蕴含着程朱所注释的那般玄奥深厚的道理吗?”
“真有那么多的道理,夫子为何不直接明言,而要那些需要被教育的驽钝弟子去猜、去发现?若他们真有这么聪明,还需要夫子做何?”
“一言传诸三人,便要面目全非。那些为论语做注、动辄煌煌千万言的所谓后人大儒,就真的不会会错夫子之意吗?”
“当今学子们所学的这个庞杂繁复的儒学……当真就是孔夫子昔日所言所想,所要传之于天下的,那个儒学吗?”
朱肃语出惊人。
“殿下慎言!”宋濂惊的豁然站起,甚至连几上的茶盏被带的摔落在地,也犹如未闻。额上脸上,更是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程朱……程朱之理学,其深奥玄妙,博大精深,凡俗即便倾尽一生,也难以得窥其中之万一。”
“殿下未知其玄,安可妄言其非?”
宋濂道。只是此时的神情,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凌厉的斥责之意。
“深奥玄妙,博大精深?”朱肃轻笑。“宋师,我写给方孝孺的那些东西,莫非就不深奥玄妙,博大精深了吗?”
“若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