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被雨水浸泡了几个时辰,又冷又饿,以至于连昏睡过去都办不到,因此自然也在靠岸时见着罗帮的那个同伴了。 也因为远远地亲见了苏芽疯狂杀人的情形,他心中早已当她是女罗刹,因而虽然此时苏芽面色难看,靠在船舱中的样子有些狼狈,灰衣人心里那点儿反抗的心思便也仅止于心思了。 他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肢体,果然老实地捞起木桨,追着夏清风的方向划过去。 他武功虽然不及二人,可是罗帮混迹于水上,人人都有一身好水性,划船技术更不在话下,夏清风却是出入都有人伺候的,在这摇桨控船方面怎么跟他比?她所凭仗者,无非是一身功夫远胜于灰衣人,因而每一次摇桨,都比平常更有推力罢了。 尽管如此,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拉近了。 苏芽手指抠着船舷,咬牙拼命地控制着胸中那股子翻腾的恶心劲儿。这毒看来只是厉害些的麻药,忍过最初的劲儿便翻过去了,只是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晕船的滋味。 “再划快点儿!不中用的话何必留你?” 她口气很差地催促着,前方夏清风的身影晃荡,仿佛就等着人过去撕碎。 灰衣人已硬生生地累出一身汗来,却不敢反驳,咬牙拼命划着,终于将两船拉近到了一丈之内。 苏芽却在这时,扒着船舷吐出来。 直到吐得胸腹空空,眼泪倒流,她才倒回船舱里。狼狈之后,头脑却清明了些,胸腹中的烦闷也纾解许多。 看着握桨呆立,仿佛还没想清楚是要继续摇桨,还是趁乱将她打翻下去的灰衣人,苏芽扯出一丝笑意,站上船头,“再靠近些。” 夏清风回头,惊骇地望着作势要跃过来的苏芽,不由地喊了一声:“你疯了?!” 竟然将木桨一扔,直接跳进了湖中,一个勐子扎下去,一时竟看不到她的去向了。 苏芽立刻起身,也准备跳下去,却听见灰衣人在身后喊道:“女侠,这湖甚大,你便是追上了,回头又如何上岸?” 这话问得苏芽微微一怔,藏春草都被毁了,眼下她只想杀了夏清风,还要管上岸做什么? 可是这念头片刻之间便被终于清明些的意识控制住,“也对,藏春草没了,我还在,她要助宋瑾,自然会来寻我。” 苏芽缓缓坐回舱中,“走,回玲珑岛。” 灰衣人的话都是脱口而出,此时满心懊恼,自觉放掉了逃跑的机会,这下不知道这女罗刹回头又要怎样将自己发落。 他心中多少懊悔不敢说,只闷头撑船,往玲珑岛而去。 上岸时,苏芽却连回头都没有,冷漠地说了一句:“船留下,人自便。” 灰衣人还没咂摸出这句话的滋味,她已经走远了。 远远地已经望见了村舍,苏芽却越走越慢,这短短的一条小路,竟然被她走出了一些近乡情怯的滋味。 她要怎么去跟沉淮说:藏春草都被毁了?你的药引子,都没了…… 这种无力感,仿佛前世:仿佛结果只能接受,却无力挽留,更无从拯救。 正想着,篱笆墙后走出个人来。 玄色披风松松地挂在身上,掩映着里头青葱色的长衫,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发丝与衣带在细雨中翻飞,隔着层层叠叠的雨雾,苏芽只能看见他一双冷漠的眼睛在见到她时,瞬间温柔,仿佛含起了千言万语。 她心中大恸,嗫嚅着嘴唇想要唤他,却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 沉淮在门口停住脚步,看见苏芽一身狼狈地站在雨里,立刻皱起眉头,抬步就要过来。 可还没待他有更多动作,苏芽已经飞奔而来,一头扑进他怀里,也不顾浑身湿透,只将他紧紧搂住。 沉淮被她撞得站不稳,连忙扶住门框,敏锐地察觉怀中女孩在发抖,于是手便落在她的发上,声音比水汽更轻更温柔,“小芽儿,这是怎么了?” 苏芽眼中热泪奔涌,不敢抬头。 她刚刚似乎是杀了人。 可是即便那样,她也救不回藏春草。 颜氏在屋里听到动静,探头看见这情形,立刻皱眉要提醒,却被刘三点拉住。 刘三点摇了摇头,轻声道:“小芽这样失态,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仿佛在门口站了许久,沉淮终于摸索着将苏芽的脸捧起,仔细地打量着她通红的泪眼,还有衣服上的血迹和泥点,肩上衣服划破了,他抿唇悄悄看了,没有伤到皮肉……方才揪起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点:没伤到就好,小芽儿轻易不会哭,这次哭成这样,大约不是为了她自己。 那便好办。 他拍拍苏芽的背,安抚道:“好了,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苏芽被拉进屋里,却站着不走,良久,才勾着头,从怀中掏出在草木堆中拣出来的几株藏春草,颤抖着手,将它们举高,“毁了,都被他们毁了……” “这!藏春草!”看着那几株细瘦稚嫩的、被削断了的藏春,刘三点先惊呼出声,“是谁干的!” “是夏清风,”她仰头看向沉淮,泪眼朦胧,“沉淮,我去晚了一步。” 沉淮却将苏芽手中的残草放在一边,握着她的右手腕,将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背亮出来,沉声道:“你的手怎么了?” 缠着伤口的布条早被泥污沾染,湿得透透的,紫黑的血色一时并没那么容易分辨。 颜氏一声惊呼,上来捧着苏芽的右手,连声喊着刘三点快看看。 解开布条,手背上血肉模湖,疼得颜氏脸色发白,刘三点却松了口气,“还好,没动到筋骨,只是这一片是没法缝补的,伤疤在所难免。” 他待苏芽如子侄亲女,此时也甚是恼怒,跺脚道:“那个疯女人,她做什么要跟你过不去?还有藏春草!哎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