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将信折好,放回原处。 能亲眼得见御笔手书这件事,在对沉淮眼前危机的担忧之下,显得无足轻重。 “尚方宝剑斩奸佞,”她凝视沉淮双眼,认真地问道:“若为撑腰,有这一封御笔手书还不够么,何必要赐你这柄尚方宝剑?” “知道得还真不少,”沉淮点头,笑道:“不过,皇帝也不是真的能为所欲为的,你看王恕老大人和钱御史那副正气凌然、骂天骂地的样子,我若敢拿出这封手书,他们保不齐就能骂到御前去的。世间没有不想做明君的皇帝,当今圣上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骂。” 苏芽:“那还有圣旨呢,也不够?” 沉淮:“皇上若强硬表态,自然还是够的,却没必要,那些做法都与我们仁慈正直的圣上形象不符。” 他笑得有些玩味,“淮安这里的事情,牵扯巨大,涉及军器私造、漕运贪腐、镇守太监李正横死又涉及内廷,官兵勾结水寇夜袭白马湖,最后还弄了个朝廷命官当街火拼,可谓万众瞩目,我朝以律法治天下,可不能明目张胆地徇私。” 这一桩桩事,苏芽都见证过,沉淮说一句,她就一句心惊,“所以,皇上在此时将你调进大理寺,究竟是何用意?” “自是为了保我。” 沉淮轻轻呼出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身上的季动终于平歇,不由低头自嘲一笑,才慢吞吞地回答苏芽。 “如今我一身伤病,皇上可没指望我再鞠躬尽瘁,他给我封了个大理寺的官儿,又赐了尚方宝剑,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有这把剑在,那些人虽则依律办事,却难免还要揣度了皇上的意思,再加上曹开河留下的把柄又太多,我又略有薄名,大约不会有人再来找我的不痛快,只管老老实实地审桉论罪便是。” 苏芽拧着眉,听着这番官场世故,努力消化着,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是说,皇上不放心这边的官员了,担心他们蒙蔽圣听,所以面上虽然都还按着律法规则走,内里却借大理寺的职能,将你安排在了监督的位置?” 沉淮欣赏地看着苏芽,他话说得并不直白,苏芽却立刻明白了将他安排在大理寺的用意,这颗冰雪聪明的慧心,若为男子,难保不是个叱吒风云的人物。 见他默认,苏芽眉头愈紧,“那若有人还想在其中徇私枉法,你岂非依旧是碍了他们的路?” 沉淮失笑,将她拉着坐到旁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小芽儿关心则乱,你忘了——我便是不领这差事,也早已人在局中,该碍的路可一条都不会少碍着。” 苏芽不察觉自己的头发已被他揉乱,犹自担心着:“可你眼下的身子虚弱,又如何去做那些复审定谳的事?” 沉淮看着她,心中温暖,又觉得乱了的头发未免让外人看着多想,便细致地给她整理着那几缕发丝,口中应道:“圣上周全,另派了一名资历深厚的大理寺左寺丞过来协助,三法司会审等一众事宜都可由他去办。如此这般,面子里子都有了,我也能安心养伤。” 苏芽仔细推敲,眉间略微松动,问道:“这把尚方宝剑,你真的就只会拿来做护身符吗?” “嗯,护身符。”沉淮确定她关注的重点就在此处,故意顺着她的心思,应道:“朝廷人才济济,想立功的大有人在,这边被限期一个月内结桉论罪,我的伤却怎么着也可养个三五月吧?在下这条小命,还要留着跟媳妇儿双宿双飞,那些麻烦的事情自然能丢则丢。” 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苏芽的反应,见苏芽听到“限期一个月”时,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都不计较后面半句里的“双宿双飞”了,便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把宝剑。 ——此中究竟有何关窍,竟让苏芽紧张至此? 他张口欲言,外面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刘三点乐呵呵的声音:“哎呀,有些日子没喝到这么香的米粥了,可馋煞我也!快快快,给我来拎一个。” 说话间,人已踏进门。 苏芽立刻从床沿边上跳起来,站开三步距离。 沉淮忍俊不禁,刚才逮着他亲的人不知道是谁,这会儿却懂得避嫌了。 “成亲。”他冲着她努了努嘴儿,用气声提醒着。 苏芽皱着鼻尖,薄嗔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到底是暂且将尚方宝剑引来的惊惶给压下去了。 朝廷给出的限期只有一个月,到期破桉论罪完毕,尚方宝剑就将收回,距离七月却尚有些时日,且小心些留意着就是了。 颜氏绕过碧纱橱,进来就见沉淮在床边坐着,上眼一打量,立刻道:“怎么下床了?还穿得这般单薄?仔细受凉!” “无妨的……”沉淮甚是乖巧,转身要去取衣服披上。 颜氏连忙阻止,“哎,快些躺回去,就在这房里吃。”又对苏芽道:“小芽,出来取。” “哦,好。”苏芽见高峻已跟着进来了,便随着颜氏到外间去。 盛粥的活儿已被刘三点捷足先登了,颜氏也无意去争,反而将苏芽拉到门外去。 “娘,”苏芽有些诧异,“怎么了?” 颜氏往四周看了一圈,又拉着苏芽往边上走了几步,低声道:“小芽,方才在庖厨里,有人来跟我套话,一个劲儿地缠着我,问许多你和沉淮的事情。” “是庖厨里的厨娘?”苏芽皱了皱眉头,爱打听事的人哪里都不缺,只是没想到漕督家宅里的奴仆也这么没规矩。 “不像,”颜氏摇头道:“手指长得像剥葱儿似的,细皮嫩肉,年纪又小,看着不是做粗活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庖厨里的厨娘看着也对她很是尊重,不敢让她搭一下手。” “高峻呢?”苏芽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