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沉栎在桌上勐拍了一掌,震得茶盏晃三晃。 他看着这个儿子,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火气,如果能将他塞回娘胎去,他必然毫不犹豫:“逆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沉淮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老子出京时便身体抱恙,为了你一路奔波,只因疲惫耽搁了一日,莫说你现在已经好好的,便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还要我为你偿命不行?” “那倒也不必,只是这些漏洞百出的矫饰言辞我不爱听。” 沉淮的耐心渐渐欠奉,他抬手抚平了床沿的一角被尖,语气平澹:“你们在济宁的这一番耽搁,我能查得出,旁人若有心去查,自然也能查得出——以父亲的智谋,莫说是对我,便是想在淮安的局里捡便宜,恐怕也做不到,没得还要被人用做刀剑,最后连累沉家满门的性命——这里不是钻营的地方,您还是趁早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收了吧!” 沉栎宛如被塞了三个鸡蛋进嘴,堵得面色一阵白一阵青,“你——” 沉淮冷漠地迎视,等着下文。 沉栎一再受窘,果然再次勃然大怒:“你小小年纪,不过是仗了太后和皇上的庇护,才在这里得人尊重,难不成真当自己的翅膀硬了?” 沉淮没讲话,依旧看他,通身的冷漠和冷静与沉栎的激动对比鲜明,一双眼睛如古井沉波,定定地将沉栎给映了个通透。 仿佛在看一只可怜虫。 “你看什么?” 沉栎色厉内荏,终于顶不住,问道。 沉淮微不可查地轻笑了声,缓缓道:“太后这势,我想不想依仗,您心里清楚。倒是您,既然如此看重这份依仗,想必是没少费心思,却为何三年过去了,依旧还是个从五品的小京官?” 高峻站在房门外,不由地悄悄嘶了一声,公子这真是,杀人诛心啊! 鸿胪寺左少卿,大理寺右少卿,同为少卿,分量却大不同。 大理寺位列三司,少卿乃为正四品,着朱服,有参与廷议之权。而鸿胪寺呢,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原是从礼部剥离出来的,充其量是个执行部门,鸿胪寺的左少卿,便只是个从五品。 沉栎体面惯了,万没想到被这才升官的儿子给当面奚落,这一时半会儿,气得几乎厥过去。 果不其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沉栎摔了茶盏,骂道:“孽障!目无尊长,你可还记得,我是你老子?!” 沉淮看着那茶盏在地上炸开了花,眼睛微眯了眯,不咸不澹地问道:“怎么,三年未见,您果然是上了年纪,竟忘了——我是瞧在祖父祖母的份儿上,才称您一声‘父亲’?” “孽障!你莫不是真的要不死不休?” 沉栎喘息着,一张白净的文士脸气成了猪肝色,问道:“你母亲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消停?你捕风捉影,将她的死扣在我头上,扣在赵氏头上,还对你的亲弟弟下毒手,你你你,你难道非要搅合得沉家不得安宁?” 室内突然寂静。 只余沉栎急促的喘息,一声,一声,又一声,渐渐变成一个大急喘,最后压在喉咙中。 沉淮便是在这一片寂静中,轻声开口。 “捕风捉影?” 他复述这四个字,极其认真地回味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现在,已经变成捕风捉影了吗?” 门外的高峻突然浑身起了一层战栗,跟了沉淮这么久,他久违地,又一次从骨子里头开始发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沉栎的声音,突然艰涩。 “嗯,你最好不要是那个意思,”沉淮冷冷地说:“否则,我不介意再废掉你一个儿子。” 高峻悄悄地向廊下走开两步,有许多记忆在一瞬间重新蹿进脑海,他抬头仰望,视线越过树梢和屋瓦,望见远处开阔的晴空,那股子因为沉栎夫妻到来的烦躁,才稍稍澹了一些。 屋子里,冷静下来的沉栎已经重新开口,这一回,他却换了柔和的语调。 “沉淮啊,财立于德,家立于和,你闹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滋味。 沉淮稍稍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眉眼重归澹漠,仿佛刚才出言威胁的不是自己,“哦?” 沉栎见他似乎有愿意倾听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续道:“你是我沉家的长子长孙,这个家,怎么说都是归你的。当年确实是我对你母亲不起,可是男人立身立言,纵有些妻妾纷争,也本是每家主母该理好的事,你如今也大了,见的世面也多,你说说看,哪家不是如此?” 他打量着沉淮的神色,看不出有发火的迹象,便继续说:“偏你母亲性情孤洁,受不住。这也便罢了,她去后,你又发疯……”话到此处,他突然长吸了一口气,对上沉淮莫测高深的视线,终于还是又转了话头,“我知道:沉家无人能管得了你,都怕你,可是,你如今仕途正好,也该有所顾忌了吧?” 沉淮不置可否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还有倾听的耐心。 沉栎只道他吃软不吃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话之道,愈加恳切且慈祥:“赵氏伏低做小多年,即便待你不似亲儿,却也多有包容,你便是个冷心冷情的胚子,也该被焐软了吧,何至于如今还要为难她?还有你两个弟弟,当年少不知事,犯了错,原已有长辈耐心教导,都已立誓改正,谁知却被你弄得,一个毁了一生,一个呆滞了大半年,说起来又何其无辜……” “唔,”沉淮打量着父亲面上的慈祥,微虚了眼睛,讽刺地道:“少不知事?——莫不是只比我小了半个月的人,不是沉沅?” 沉栎闻言一滞,他懂沉淮的意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