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有多高,我说‘你问这个没意义,你该问‘辐射水平’和‘季度吸收辐射’是多少,然后他真就这么问,我给逗笑了,肯定比辐射防护规定的1500毫西弗会少一点。】
【但是吧,在最后一天又谈这种丧气的东西真的不吉利,于是大头就聊那帮女同学分哪里去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舍不得他的心上人。】
【即便分到同一个军区,同一个部队,我们是战斗兵,她们是医护兵,先不提见面次数吧,也得轮得着他啊。】
【所以我就劝他别想女人赶紧睡觉,说到底,就算成了,那也得25岁才允许结婚啊。】
沈如松掸了掸烟灰,却是发觉过了这么久队伍依旧没动。
他侧头往公路栏杆外瞥了眼,漆黑,什么也没有。
稍稍探出头,几步之遥,即是悬崖,凛然百米下,他望见了锦屏区星罗棋布的黯淡灯点,宛如刚才那个老兵脸上的老人斑。
沈如松忽然想到了星空,这儿就像是倒置过来的星空,星辰在下,天幕在上。
【早上离开会宁区的时,界碑是地下650米,走了有快两个小时,差不多十公里路了,我照样看不到顶,上边不是隧道桥就是轨道桥,我很奇怪路到底是怎么修的,能绕成这样。】
【可能这么修有助于空气流通?】
【大概是,这里的空气确实比长安区干净蛮多的,排风系统在附近的缘故?】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闻到地表空气,吹到自然风,叫人真好奇那是个什么图景。】
松散的烟灰簌簌掉进日记本装订线中,沈如松索性停住笔,轻拂纸面,稍缓因速写而酸痛的手腕,而本子上的字迹潦草得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写了什么鬼画符。
【但,我最想知道,地上,剩下什么?】
有两支烟功夫了,沈如松远远望见最前边的人群似乎挪动了起来,但公路嵌在山里,地下的山里,虽然沈如松能越过薄雾望见路,但到他这里,可能就过去了两刻钟。
沈如松摘下唇边的烟蒂,摁灭在地上,然后放进一个空烟盒里,都说地下城人看到栏杆就忍不住想冲着外边撒泡尿或者丢个垃圾之类的,去欣赏那永无止尽的坠落弧线。
但沈如松可没那神气。
无他,宪兵专揍这种不识趣搞破坏的虫豸,一个烟头落进升降井里,点着了机油,想烧掉几个街区啊?
对啊,一阵轻风,火星就能传遍地下城,落到人们头上。在这座挖空成白地的山里,无数公民的小家,构成了大“龙山”的七个地下城区,构成了联盟的光辉首都。
【黑土、废墟、白雪、野兽、畸形种……我训练了三年,训练我如何在荒蛮又残酷的地表活下去,再重建她。】
【从课本到海报、广播,所有人都说地表曾繁盛永春,那儿是我们昔年的家吗?】
【算起来,应是我的曾爷爷的家吧。】
【是啊,这片土地,总有一代代父辈、吾辈进入,辛劳建设回战前的美丽世界,而那一天,我们的子孙,就不必生于黑暗,会生于光明!生而,沐浴阳光!】
路灯昏暗,这个青年抬起头来,侧仰着,抿着单薄的唇,目光坚定,哪怕他身周,尽是掉漆的标语、不再鲜艳的壁绘,和小车站里不加铺饰的水泥坐凳。
一队队的青年,接续起长龙,迈过沈如松此时要走过的路。
他甚至没有眨眼。
【我已享受了二十年权利,现在轮到我履行义务了,地上的世界固然破败,危险重重,但那儿,始终是我们的土地,是祖辈拼命传给我们的土地,我们还要留给下一代,下下代,直到永远。】
哨声终于响起,依然尖利且嘹亮。
“起立!”队列外的军官们大吼着,而人群如涨潮的海,齐齐站起,目光不移。
哨声响过了第二下,沈如松捧着笔记本低头奋笔疾书。
哨声响完了三下,山谷间喊声重重回荡,人群如波浪般起伏迭起,沈如松运笔用力一钩。
【愿朝日初升之时,以我辈一腔热血,滚烫祖国冰冷大地。】
……
“管制结束,重新前进!”
喊声升到最高,沈如松把日记本塞回了胸袋,双脚并拢,站齐。
抬头间,他那双淡棕色的杏仁眼里泛过的神光与迎面打来的刺目光柱融在一起,淹没掉了他的脸庞廓影,然后一道掠过了他身后千万个同样行进在蜿蜒公路,一路向前的人们。
“我们的家在阳光大地上
那里啊,地广天长
水草丰茂
还有那无穷无尽的
文明宝藏
我们的家在阳光大地上
那里有我的祖先同胞
还有那奔腾的大江”
低声哼唱着熟稔的旧歌调子,沈如松随着沉默的队伍迈着齐整步伐,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