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梁将夏侯夔、羊鸦仁合兵五万相攻,夔以治军著称于世,其部号为当时之盛,大都督澄亲领五千骑破之,俘两千,阵斩无数。 ‘澄回师,旦日,杀一牛,啖其肉,澄不恤农苦,以耕牛为食,余责之,澄辩曰:吾未壮,当食牛以健体魄。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澄食牛以壮体魄,人亦念其口腹贪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穷极滋味,暴殄过当,此非澄之过哉?’ 高澄割下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将张师齐刚刚写下的文稿看完,笑道: “自该如实记载,莫要为我掩过。” 张师齐擦擦额头的虚汗,连声应是。 以前还只需要歌功颂德,如今却要在歌颂的同时,寻些无关痛痒的小错加以指责,从而佐证之前一段记载的真实性。 今天正巧撞见高澄吃牛肉,才有了灵感,但总不能次次都拿吃牛肉来说事吧。 张师齐暗道: ‘这记录言行的差事,如今是越来越难干了。’ 但他也舍不得放弃在高澄身边的这个亲近职位。 高澄当然不知道张师齐的难处,他只觉得自己亲手发掘了一个著史的大才。 记录战功那一段,夏侯夔与羊鸦仁合兵没错吧?两万部曲加三万州郡兵,五万人没错吧?夏侯夔麾下一万私兵号称当时之盛也没错吧? 所以关于高澄领五千骑大破号称当时之盛的夏侯夔、羊鸦仁五万强兵的记载,这自然是张师齐贯彻了高澄务从实录的主张。 但最让高澄满意的是张师齐拿着他吃牛肉的事情大做文章,既点明了自己吃牛肉是为了强壮身体,又把这件事的危害说得极其严重。 然而后人看史,谁又会因为高澄为了强壮身体而吃牛肉这件事情,而大肆指责。 这一刻高澄开始犹豫,将来究竟是让魏收修著魏史,还是改由张师齐操刀。 两人都具备严谨的史学态度,但考虑到历史上魏收修魏史惹出来的风波,高澄心里的天平也开始倾向刚直敢言的张师齐。 虽然夏侯夔、羊鸦仁已经退兵,高澄暂时还是留在小黄城,在处理民政,均分田亩的同时,等待新任刺史就任交割。 报捷的信使还在途中,而远在长安,宇文泰也因为击退司马子如的功劳,加授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 西魏天子元修为宇文泰加官,内里其实有别的谋划。 自登上天子之位以来,军政皆由宇文泰操持,受制于人的元修十分不满,与宇文泰之间的嫌隙,也是与日俱增。 在他的视角里,自己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他手握的剧本应该是: 诛除权臣,统御关西;而后东出,剪灭高逆;往南攻萧梁,一统九州;向北征柔然,威服大漠。 作为时代主角,怎么可以郁郁久居人下,当一个傀儡。 于是元修趁宇文泰领军在外的时候,在长安上下串联。 计划等宇文泰回师长安,进宫谢恩的时候,将其铲除,再以天子诏控制禁军,安抚宇文泰旧部。 这是和当年元子攸杀尔朱荣一个路子。 但元修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宇文泰哪有尔朱荣的威信。 元子攸事败,是因为尔朱氏众人在地方掌握兵权,宇文泰的族人可没有这样的势力。 元修谋划得不错,但第一步,他便找错了人。 在元修看来,与他相伴入关的南阳郡王元宝炬是自己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朋。 是可以共谋大事的可信之人。 于是把谋诛宇文泰的谋划和盘托出,元宝炬听说后,对此事极为赞同,并在回府后,立即向宇文泰寄去密信。 人心善变,元宝炬早就不是当初在洛阳拳打高隆之的暴躁小子。 洛阳一次失败的政变,或者说叛乱,留在关东的共谋者下场,他看得清楚。 甚至连天子之父清河王元亶也被冠以暴病而亡故。 洛阳失败还能逃往近在咫尺的关西,如今又在长安掀起政变,事败又该逃向何处? 元宝炬已经下定决心,就用元修作为自己递给宇文泰的投名状。 如今东强西弱,对于宇文泰来说,团结一切力量对抗高欢才是至关重要。 元宝炬深信,在与高氏结仇的情况下,自己投靠宇文泰,只要宇文泰能够抵御住关东,他必然无恙。 至于宇文泰屠戮宗室,难道关西在这么大劣势下还能翻盘?那高欢也是让人捧腹大笑了。 在元宝炬之后,元修找的第二个人是在长安郁郁不得志的贺拔胜。 贺拔胜一个沙场大将,却被宇文泰捧为太师虚置,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而他看中贺拔胜的另一点则是他是贺拔岳的兄长。 这是元修铲除宇文泰后,用来招揽关西将领的关键人物。 元修看得透彻,元子攸杀死尔朱荣后,就是少了这样一位人物的助力。 而元子攸之所以招降贺拔胜依旧不能幸免于难,自然是因为在尔朱氏的势力构成,与关西不同,关西是以武川鲜卑豪杰为主体。 虽然因高澄的原因,贺拔胜名望被毁,但是人脉还在。 元修将贺拔胜招入宫中,在园林中向他提议道: “太师满门忠烈,朕素来敬重,朕与太师名为君臣,但实为兄弟,愿意与太师立盟以结香火之情。” 听说皇帝要和自己结拜为兄弟,贺拔胜人都傻了。 元修几次三番的催促下,贺拔胜头昏脑涨地与元修缔结香火之誓言。 有高澄的教育,贺拔胜也开始习惯动脑子,虽然不一定好用。 回到家中,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唤来幕僚询问。 幕僚闻言,脸色惨白: “太师,天子尊贵,却与太师义结金兰,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谋,如今宇文公掌控关西军政,天子所图,必在宇文公!” 得到幕僚点醒,贺拔胜也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