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话语伴随破碎的雨珠, 一字一句显得格外清晰。
鲜红的伞缘彷佛凭空划开的伤口,稠白的水珠沿着边缘串串滴落,地面水花迸溅。伞下的白衫蓝裙依然纤尘不染, 但裙下的脚踝已浸泡在污泥之中, 湿黏冰冷的触感如腐烂的手,缓缓将少女往下拽去。
野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雨水混浊了一切,却也带来了一切。腥湿的青苔、迸发的孢子、以及裹着花粉的冰晶尘埃还有一丝丝隐隐诱发的青涩、宛如梅果的香气,那是魔狼最喜爱的气息──鲜活的恐惧。
“这才是妳应该要问我的吧”
骑士的眼神依然碧澄如洗,沉静得近乎挑衅。女巫们知道眼睛透漏着灵魂的本质,而那双郁绿的人类瞳目生有浅亮的金斑,狼的注视就藏在其中, 准备伺机而动,一口咬住猎物的命脉。
“诗人总喜欢悲叹命运, 妳不好奇我想起什么吗”
不好奇,一点不好奇, 好奇的小红帽就是问了太多才被一口吞掉。
灰蒙蒙的雨雾吐出湿冷的舌头,沿着背颈淌下一层冷汗, 莳萝紧紧握着伞把,就像在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清楚, 自己死死捉住的是逃跑的冲动。
她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面对的是穆夏, 所以没算计过任何弯弯绕绕, 她抱持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天真和信任, 直接向对方索要答案。穆夏肯定不会做什么坏事的。月女巫想着和忠诚可靠的使魔一起解决迫在咫尺的末日,多简单啊。
棘手的记忆盒子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女神冷静地抽离自我, 打算等有余力再慢慢拆解,将伤害降到最低。
但她忘了人性的懦弱、忘了姬玛的诫言,也低估了那份遗漏的重量,又或者,她从未真正认知过自己,也没有了解穆夏的全部。
恢复的记忆如一滴融入清水的墨,已经有什么悄然无声地改变了眼前的少年。
她听到穆夏低声喃喃“去他的诗人,我已经受够被诸神愚弄的感觉了。”
莳萝有一瞬间以为对方看穿自己的真实。
却不想骑士突然用力捉住她的手臂,湿热的大掌按住那道小小的旧伤,温凉的薄肤近乎一体,沿摹掌纹的雨水恍若流淌的血液,少女有一瞬间感觉到了疼痛。
“我曾发誓绝不让嘴巴被人血玷污,就算面对匪徒和人渣,我也时刻告诉自己要用剑而不是牙,所以妳问我为什么要咬妳”
雨水有一瞬的冻结,而后颗颗迸裂,如雷贯耳,莳萝以为有其他人在说话,但她盯着对面人张阖的嘴巴,确定这句话是从穆夏嘴里说出来的。
那个满口离不开苹果的情话、笑容乖甜的少年,现在是在告诉自己她比匪徒和人渣还要糟糕
莳萝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瞬间被人扔入暴雨之中,她的脑袋除了雨声什么都无法思考。
哪怕面对多少魔物都不曾退让,但此时少年一句话就让半神女巫近乎崩溃,她说不上是想逃避穆夏,还是不敢面对那个陌生的自己。
鲜明的记忆历历在目,老旧的伤疤痒得发疼,那个女孩背离指引的月光,一无反顾奔向幽暗的星海,然后,出卖了一切。
那个叫莳萝的小女孩,背叛了大女巫,背叛了自己还背叛过穆夏吗
顶盖的伞骨投下阴影的爪,垄罩她半张的脸庞。狼可以听到惊慌的气息像乱窜的小鸟,少女彷佛被打湿翅般瑟缩在伞下,似乎只要伸手就能牢牢拿捏在掌心。
穆夏直直盯着莳萝的脸,从未有过的虚弱和苍白,也是从未有过的触手可及。
月女巫的确是狼的克星,他可以闭着眼睛哄骗那些圣道师,但光是对她吐出一句恶言恶语就近乎耗费他所有力气。
但一句就够了,足够黑狼蒙蔽月光,蛊惑女巫的神智。燥热的魔力在体内越发喧嚣,滴在身上的雨水也越发冰凉,他如身处冰火之中,悔恨和狂喜的情绪分裂成了一人一兽,在脑中激烈交战。
骑士的修养要求他立刻停止恫吓,跪下来亲吻女孩的鞋尖,不惜一切请求原谅,但另一个邪恶的声音却低吼就是这样继续迷惑她的心灵、击溃她的尊严、她的灵魂,这才是魔物应该做的事。
对啊,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她曾经如何像一个月女巫一样欺骗你、猎杀你
“穆夏大人怎么还没跟上来”有圣道师突然出声问。
布伦丹正一脸不舍地灌完牛皮囊里的苹果酒,啊啊丁香,橙皮、还有香辣的姜泥和烘烤的苹果,丰纯的美液驱散所有寒意和疲惫。穆夏知道圣父爱极了萨夏苹果酒,专门给他准备了好几桶。
圣父瞇起眼睛,烟雨蒙蒙,隐约可见一顶俏生生的红伞,以及伞下那对朦胧暧昧的轮廓。
苹果酒渗入舌尖的甜意让他忍不住笑“让那孩子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才能和没有长尖牙和利爪的姑娘说说话,你总不能指望我们亲爱的银骑士每天都在和魔狼搏斗吧”
其他人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