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太太真心没遇见过这么难搞的小孩。
她印象里的孩子都乖似鹌鹑,让坐就坐,不让坐就得站着,她从来不觉得孩子能翻天,再顽劣的孩子也顶不住她拉着脸的威严。
凌湙真是刷新了她对胆大包天的认知,更刷新了她对“孩子”这两个字的认知。
太我行我素,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一口一个身份,一句一提地位,他怕不是要把出身宁侯府嚷的人尽皆知凌老太简直气的眼前发黑,立刻推出钱氏去捂嘴。
不能慢慢收拢感化了,要赶紧教他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罪臣家属就要有委屈求全的觉悟,别胆肥的妄图跟差役掰手腕,有钱就上供,花钱买平安,别把吏不当官,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吏就是官。
凌老太太甚至都有些后悔强留凌湙的决定了,如此闹腾,还不如留下那个命不长的病秧子。
而凌湙接下来的举动,更加深了她这种后悔。
钱氏那么大个人,竟摁不住个只她半截高的小孩子,转瞬就叫凌湙给掀了个趔趄,惊讶又震惊的瞪圆了眼。
凌湙嫌恶似的扫了扫自己的衣领袖口,一张小脸气的青青白白,“顾着你们是女人,给你们留脸,怎地现在是想要蹬鼻子上脸,做我的主了你算哪跟葱非要我给你们把体面撕开,好叫你们认清现实凌太太,凌老太太,我没得罪过你们吧你们这一家子整整齐齐上路,安分守己过活,留三分余地给彼此,以后见了面倒也能和和气气的打个招呼,大家糊弄着走完这一截不好么做什么非要插手彼此事务,给人心里添堵识趣点保持安全距离行不行”
他走的是八字罡步,一扭一错眼间就挣开了钱氏的手,季二若有所思,可看钱氏那苍白的脸色和赢弱的身体,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小孩子蛮劲大,或许就是趁钱氏不备侥幸脱的身。
郑高达这个时候还不忘帮衬钱氏,抱着刀回头附合,“到底是高门里当过家的太太,就是知趣懂情势,这孩子可不得要好好教一教么瞧这狂的,还以为是在京里当着没人敢惹的少爷呢就该狠狠的治一治他这不懂事的性子,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你们现在是犯官家属,记住了,真把老子惹急了,嗤,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有苦说不出,一窝子女人,那沿路往来的官商子们,肯定是有人愿意花点钱尝一尝鲜的,你们最好别逼我。”
凌家女眷们随着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俱都忍不住低头闪躲,个个脸色煞白泫然欲泣,封家时各人身边养的那些,比平常人家还娇嫩的大丫鬟们的遭遇都见过,那如狼似虎的兵将们碍于上令不能对她们动手,但揩油搜身借机摸两把的根本拦不住,这些从小养的精细的姑娘们哪里受过这等侮辱要不是家人拦的快,早撞了柱子死没了。
郑高达的威胁让她们骤然想起了抄家时的欺凌侮辱,当即就有胆颤惊受不住的跪了,其中就有向凌湙示好,想背他的那个女孩,几乎是膝行着爬到凌湙脚下,“五郎,我是三房的馥姐儿,我、我与雅恬极好,我们,我们见过面的,五郎,你这么聪明,肯定记得我是不是五郎,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背你,我保证不会摔了你,你别脱离我们的队伍好不好五郎,馥儿求你了,呜”
可能是勾动了极不好的回忆,凌馥趴地上嚎啕大哭,本来就瘦弱的身子披一身白,这下子还梨花带雨的,更如打落枝头的凌霄花一般,惹人怜叫人馋。
这姑娘怕不是嫌自己不够惹眼,竟然把脸擦的干净粉白,盈盈的细腰上勒着孝布,简直把女要俏一身孝给诠释的活灵活现,她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维护好大家姑娘的体面和尊严非要给人一种即使落魄也无损她拥有好教养的闺门德操又或者是在树立什么女子品格
她是不是傻
然后再往凌家队伍里一看,凌湙简直要无槽可吐,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在乎衣着打扮竟个个抿顺了头发擦净了脸,全家老小的身上都透着一种贫贱不能欺的贞德
这是准备搞哪样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是在流放路上这是深怕别人看不清你们的脸,惦记不上你们的身脑子是被门夹了么这时候还要颜面
凌湙不想生气,可见她们蠢成这样,那内心里的火简直是蹭蹭往上冒,不用想,能这么招集全家女人誓死维护太师府脸面尊严的人,只有那个戴锁也要昂着头的太夫人。
简直不知所谓。
凌湙看着哭倒摊在地上的女孩子,她要不说宁雅恬,他还真不记得她,她一提,他就想起来了,“是你啊”
凌馥见凌湙记起来了,当即连连点头,并用极小的声音求凌湙,“五叔,求您救救馥儿,馥儿不想去伺候郑大人,求您看在我与雅恬一起喊您五叔的份上,救我一次,呜无媒无娉的,叫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他,我实在没办法依从。”
她哭的凄惨,口齿却没乱半分,清楚明白的说完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就跪在凌湙脚下不起了。
凌湙还记得当时宁雅恬拉着她撞见自己时吐舌头的俏皮样,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