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一月初五,此时的大宋淮南东路上已是风雷交汇。 这片土地、胡汉之间、南北双方,两位枭雄人物隔着冬日寥阔淮水,已然形成对峙之局。 完颜宗翰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便足以确认那支在晨雾中突然冒出来的大军便是自京东路撤回的胜捷军——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既然青州一战他顾渊能够利用水路机动,那似乎自京东路出海南下,几日之内登陆汴京平叛也并非痴人说梦。 作为女真一族的百战名将,他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在认知方面出现的失误——他们女真人太习惯于以骑兵奔袭的极限来计算一支军队的机动能力,从而完全忽略了,宋军那些同样精锐坚韧的重装步兵,也可以在其强大舟师的支持之下,沿着江河湖海机动。 而自他出现在淮水对岸之后,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谨小慎微的宋人守军一下子醒过来一样。淮水大营,夜里也能见到成群成群的火把摇曳,摆明了就是宋军在进行调度。江面之上,宋军舟师往来游弋,更是毫不避讳,一度抵近到淮水北岸与女真巡骑对射。越来越多的迹象都表明宋人反击将近,可他却依然被可笑又可悲的政争困在此地,进退两难! 他的斥候甚至在东面百里开外发现了宋军大队骑军的踪迹!想必也是从京东路跑掉的那支——完颜挞懒与完颜宗弼这一对废物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向他这边虚报了战果,居然信口开河说什么已经重创胜捷军主力,困住胜捷军余部于密州以东! ——如此看来,怕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拦住!那支从汴京杀出来、一路壮大成燎原之势的队伍现在正从两面包抄过来,来会猎他这头孤狼! “顾渊,会过来么?”他的身旁,一直紧跟着自己的高庆裔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而完颜宗翰,这位女真西路大军统帅扶甲按刀,瞪了他一眼,冷着脸说道:“当然会来!那小子蹿起得如此之快,两败兀术,若是再能击败我们,便是他大宋第一功臣名将,说不得便如对面那赵家先祖一样,行篡立之事也未可知?这可不是某等在这里,而是天下江山在这里等他!只要是个男人,谁又能忍住这样的诱惑!” …… 可完颜宗翰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所揣摩心迹的那个男人已经登上泗州城头,领着大群的随军参议将这城下战场在图纸上分割成一个个细小的网格。 作为这场反攻的实际策动者,他的境遇实则不比完颜宗翰要好到哪里去。一方面,作为他后方的两浙路并不怎么安稳,他虽叫张泰安和虞允文带了一万多兵马留下,可也未必就能保证没有有心之人再掀起什么风潮。 淮水这边,两支宋军看上去算是顺利汇合,也没闹出多少乱子,但粮草消耗也是成倍地上升,这才刚刚一日赵璎珞那小丫头便已经带着转运司马过来叫苦,说八万大军屯兵淮水,人马消耗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建康附近应该还有金军偏师在游荡,虽然已经叫岳飞帅精锐骑军前去遮护,可他们后方补给线并不万全也是他们所必须考虑的问题。 说来说去,双方这场对峙都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 不过与完颜宗翰不同的是,这新鲜出炉的大宋权臣,此时甚至没有半点篡立之臣的自觉。他甚至压根没有去想该如何稳固他用武力夺来的权位,也没有去想若是兵败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反噬,而是贪婪地抚摸着城头配重投石机,赞叹不已。 惹得那位视这些砲石车如命根子的沈迟怒火中烧,却在他的威势之下又不好说什么。 顾渊见了也不在意,只是随手指了图纸上一处格子,问那虽然披着一身铁甲,可看上去仍然像是个匠人的沈迟说道:“将石弹打进这一处,需要试射多少发?如果换成碎石,能不能保证让石弹落点跟着军阵向前推进?” 那沈迟听了也不吭声,沉默地接过图纸来,从甲头算了起来。而顾渊也不慌,负手站在城头冷风之中,朝着赵璎珞笑了笑:“你从哪里弄到这么个人物的?” “啊?哦……就是工匠里面他石砲打得最准,城头这些砲石车也都是他带着人改装的,我便将他提拔为指挥使了。”赵璎珞被他忽然一问,不知怎么又觉得有些心浮气躁。她如今也算是这大宋的一方重将,济州、淮水这一个多月苦战下来,虽说某些地方还稍显稚嫩,可隐隐也有了些重将威风。但不知怎么,自己好不容易将养出来的那点威风煞气,在这个可恶坏人面前便怎么也提不起来!. “泗州与金军砲战十日,我军以少得多的砲石取胜,也皆靠这位沈指挥。”她想了想,又没话找话般地说道。 顾渊刚要与她再分说些什么,沈迟却忽然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声:“算出来了!能行!” 他一手抓着顾渊递给他的那张图纸,一手指着自己本子,风拂过,纸页翻动,上面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筹,看得顾渊也禁不住有些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