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的退却就像是来时一样迅速,谁也没想到,两方集结了这么多大军,上上下下拿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可却在一场半真半假的试探性接触之后颇有默契地缓缓脱离了接触。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的短促交战,宋、金双方各自抛下两千尸体,金军这边主要伤亡大多是砲石与神臂弓造成;而宋军则是天武军被击溃的那几个方阵损失较重。 不过对于这里集结的两方将近十万兵马来说,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损失…… 金军依托着强大骑军的掩护,轻易便收兵回营戍守,依然保持着对于泗州城的威胁。反观宋军方面,除将天武军调回城中休整之外,王德、解元所部则是就地扎营,构筑防线,韩世忠也将他那一支宝贵的骑军运动到城东侧进行休整,一时之间,双方似乎又要回到这场战事最初那种漫长的对峙中去。 可一旦没有了压到眼前的紧迫威胁,某些之前被惊涛骇掩盖的暗流便又掀了起来。有些御史言官不知究竟是脑子不太清楚,还是实在觉得看不下去他顾渊的所作所为,居然又跳出来指摘他:“顾节度啊顾节度……为何援军到了,你却反而放金军从容走!岂不知这淮水南北,咱们八万大军每日光是人马用度,开销便是惊人!” 顾渊并没卸甲,只是将自己头盔摘下,听见这些聒噪只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按着刀柄,极为困惑地看了一眼那些抱团在一起的大臣们,他们披着红红绿绿的官袍,努力挺着胸,亦或者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上去竟想与他推心置腹一般。 可他此时却并没有在赵构面前来一场舌战群儒的心思,只是将自己手中兜鍪朝着桌上重重一摔,而后大踏步地走到那些朝臣面前,毫不留情面地呵斥道: “……以水北三万兵马出击完颜宗翰,我并无必胜把握。今日之战,天子旌纛就在城头、官家就在城头,原本便是官家于金人之前的立威之战!如此,金军肯自己退走已然是最好的结局。否则,若是有什么万一,挫动锐气,使天威大损,这等罪过,尔等又有哪个能担待得起!” 他这一席话说得平静,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无异于惊涛骇浪——自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以来,还从未见过大宋有这等武臣,行如此跋扈之举。可再看看这箭楼之中,那些跟着顾渊出生入死的军将自不必指望——可最为刚直的李纲似乎都对此视而不见;一直以来对顾渊反对声最强的秦桧与汪伯彦这时候也偃旗息鼓;甚至于连赵构本人对他这位腰胆某种程度上的跋扈无礼都选择了无视。 到了此时,便是这些朝臣们再有什么幻想,也不得不摇首叹息,认清现实:大宋这一次怕是要真正出一位权臣——自己曾给予无限希望的那位新君怕是注定成不了汉之光武,只怕做一位宋之献帝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顾渊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自有甲士上前,客气而坚决地将那些建炎朝臣们请下城头。 整个过程中,哪怕朝臣们再怎么抗议、作势死谏,那位赵官家却都只当是没有看见,甚至还刻意躲避着他们的目光…… 赵鼎是最后一位被带下城头的,这位御史中丞之前一直没有多说哪怕一句废话,也不知是否已经接受了他弄权的事实。可他在与顾渊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冷眼瞪着这位年轻的权臣,声音沉缓,朝他说道:“顾节度……大宋立国以来便是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须知这朝堂百三十年,便没有权臣立足的地方……” 可他的语言毕竟不是刀锋,而即便是刀锋,他一个文人,又如何能刺得透他那一身重甲? 顾渊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没有半点回应他的意思;而赵鼎似乎也自觉无趣,头也不回地跟着甲士下城去了。 只片刻后,整个城头只剩下披甲执刀的军将,以及被强行架在此处的某位赵官家了。 “顾……顾卿若是……若是……” 见此,赵构似乎方才反应过来。他颤抖着叫了一声眼前的年轻权臣,似乎是在恐惧他就在这里将他不明不白地一刀剁了——毕竟,这种事情在五代十国那样的乱世里实在是太频繁地发生,他坐在如今天子位置上,又如何不觉心惊胆战? 顾渊却只冷眼瞧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并没立刻有回答他这位天子。 “九哥……” 赵璎珞沉默地走到他们二人之间,这位顺德帝姬是如今这盘权力棋局上最大的变子。 她手中掌握着如今淮水两岸半数宋军,可她的心思如今却着实难以捉摸。 “璎……璎珞……” 赵构颤抖着,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