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他学音乐了,冰灰想起,爸爸送他去大学报道的那年。衣服和零食,盆子和香皂,这些都是需要钱的。爸爸在男生宿舍里帮忙收拾行李,临走时,也是这样塞给自己五百元,他说,省着点花,没有钱了,给我打电话。
在京城这么多年,起初听爸爸的话,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后来就越来越少联系了。从每个季度回家一次,变成了一年回一次、两年回一次。因为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爸爸问的那句“钱还够用吗”。
可偏偏在那些年月里,围绕着自己打转的,就是“没有钱了”。
京城的生活很辛苦,刚毕业时找不到工作,记得那年冬天,打工的公司面试上了,说要他交抵押金。大雪里,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才说出那句“没有钱了”、“工作说要交押金”,爸爸只在电话里问了一声“急着要吗”,就连忙出门给他打款。
小县城没有招商行,爸爸骑着电瓶车,去市里给他打了三千元,问他这些够不够。他说够了,工作满一个月押金就退还了。
真的非常谢谢您。
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后来,面试的那家公司跑了,收了他的押金,却没有通知他去上班,再找上门时,公司里空荡荡。当时,冰灰失魂落魄,去公安局报了警,但一时半会调查不出什么。从公安大院出来,京城的冬天透心地冷,他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往租的地下室走,地面是压得夯实的积雪和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哭,他蹲在路边,冷得手脚冰凉,他不记得自己哭了没,那是爸爸给他应急的三千元啊
为什么会被骗呢你忘了爸爸说要省着点用么不知道那是爸爸干累活挣的钱么为什么一定要给爸爸打电话啊骗人的家伙们,你们这样一定会被抓起来的,那是我爸爸给我找工作的三千元啊
应该是哭了的,纯爷们冰灰始终记得,自己当时想着,还能在京城坚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让爸爸放下心来。
其实,从来没真正受饿过,因为每次真的“没有钱了”,远在南方的爸妈都会塞过来几百元,说出那句“省着点花。”
可他们从没真正计较过,孩子是不是真的省着花了。
还要多久,才能让爸爸妈妈跟着自己享福。
不知道这次回来,算不算衣锦还乡。
“冰灰回来啦老聂家的冰灰回来啦大明星回来啦”
“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哟,你家生了个好儿子。”
“冰灰出息啦干杯”
“干杯冰灰要经常回家看看呀”
冰灰这次回老家,是因为聂妈妈过生日,他为母亲在弄堂里办了一次盛大的流水席,街坊邻居全都到场了。
而且,冰灰还给父母带了些钱,是容修让张南打给他的,二十万,足够小县城年的日常花销了。
聂妈妈正在家忙农活儿,起初很惊讶,不过年不过节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冰灰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冰灰说,钱是我们队长给的,给你们日常花销的,家里的房子要修缮,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来年会有更多的。
“买什么哟,省着点花,帮你攒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上了火车,人群拥挤,爸爸在窗外仰头往车内看,冲他挥了挥手道别,父子二人没再多说别的。没多久,动车启程,越来越远,在模糊的眼前,沿路的风景怎么也看不清楚,冰灰只知道,自己的手里出了汗,汗湿的手心里,还是那一叠整整齐齐的五百元钱。
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一年年的五百元、一千元、两千元还给他们。
这会儿,动车广播说,到了京城站。
冰灰的脑子里还是父亲的那句省着点花,没有钱了打电话,和乐队的朋友好好相处。
京城火车站。
从出站台出来,进到地下通道,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拖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聂冰灰低头快步前行,没有让人认出他。
远远地,人群角落里,听见不大的声音“老四。”
冰灰脚步一顿,抬头往靠墙那边望。
僻静处,站着一高一低两个人,打扮低调,冰灰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兄弟,沈起幻和向小宠,都戴着口罩全副武装。
“你们怎么来了”冰灰笑了开,激动地快步上前,“不是说好了吗,我自己回家就行,不用来接”
“让你坐飞机你又不坐,火车站外面很难打到车,”小宠接过冰灰提着的特产大包,“你赶回来给我过生日,我肯定要来接你的。”
“老家没机场,火车方便点。”冰灰说。
“家里只有我们三个,当然要一起行动,”沈起幻环视四周人群,压低声音,“一会有公事,等办完事,我请你们吃顿好的,一个接风洗尘,一个庆祝生日,一举两得。”
“哎谢谢三哥”
接到了兄弟,出了火车站,沈起幻带着两人往停车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