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陈冀当年,是以山河剑杀退的妖王。 可惜除他自己,竟无人知晓。 柳随月此时方才醒悟,为何陈冀家门前的雪落了一年又一年,石阶却也扫了一年又一年。盼望的目光自北向南,始终落在他回京的路上。 她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跳出一个想法:要是陈冀当初没离开京城,现在是否会成为真的剑主? 这个念头乍一冒出来,立即被她按了下去。 为这种毫无所谓的设想哀婉,当真是入了迷途。前辈践行自己的道,救下倾风,戍守边土,十五年恪守不渝,当是无畏无悔。 她看向不知何时站到陈冀身后,正静静注视着陈冀那道萧索背影的倾风,心中亦是感慨万千,热血难平。刚准备走过去说两句称赞吹捧的话,脑海里偏生贫瘠的只有两句话:“前辈好厉害!”,或是“先生高义!”。 柳随月挑了后半句,酝酿好情绪,就听袁明这厮抢先道:“先生高义!” 柳随月:“……” 她清清嗓子,那厢柳望松又不胜唏嘘地接了一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先生意气浩然,功德巍巍,当名留千古。” 柳随月:“……” 这还怎么说得出口? “阿财,自你来了界南之后,我发现你脑子忽然变聪明了,我有点不习惯。”柳随月走到兄长面前,诚心地问,“你是磕到哪块石头了?记得一定要带回去当传家宝供起来。没事的时候多磕一磕。”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柳望松奚落人的功夫同是十足见长。 果然就见对方迤迤然抽出长笛轻敲在她的肩头,说出的话是与和善笑容截然不同的冰冷:“我看你的脑袋空空的就像块石头。家里供你一个已经足够了,不必再添一块。” 柳随月心梗,认命地咽下这口气,不愿煞风景地与他争吵。 倾风未听见几人的对话,只是望着陈冀凌乱披散、遮住面容的白发,眼里仿佛落了针,动或不动都刺得生疼。 她以为陈冀真的已经有六十多岁了,陈冀自己也常念叨,说他是花甲老人,让倾风少惹他生气。 这人的真话假话都篓成一堆说,说自己三十多岁时是如何金相玉质,四十多岁时是如何义薄云天,五十多岁时忽然看破红尘甘贫乐道,老了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要遭倾风这猢狲的折磨。 可数十载于他都不过一瞬而已,他哪有什么顿悟的机会?如今想来全是酸涩。 好在山河剑是气运之剑,当年他成功守住界南,那道剑意因此续了他一命。他还能提得动剑,骂得了人。 她隔着半米的距离,跟在陈冀身后。 陈冀已解了布条,放下右手的剑,弯腰收殓地上的尸体。 离他最近的就是那位陈氏的剑客。他蹒跚过去,拿起横在地上的断剑,仔细收回剑鞘,拂过上面镌刻着的“倾风”剑名,将人拖到刑妖司的石阶前,缓缓为他理好外衣,抚平褶皱,再把剑放进他怀里。 天不知不觉已经彻黑了。 陈冀游魂般地晃进刑妖司,挑了盏灯出来,借着那点如豆的灯火,将附近的尸体都搬运到火光之下,整齐列成一排。 大抵是觉得幼童太小,他也不忍去看。处理完一圈,最后才走向镇妖石,一把将幼童抱起。 幼童的手轻微动了一下,鼻腔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瞬息便被落寞寒夜里的冷风吹了干净。 陈冀的腰弯着,动作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坐下,腾出一只颤微微的手,去探幼童的脉搏。 手没了知觉,幼童的心跳又微弱。他没感受到血液里的那股冲跳。 他木愣愣地坐着,空洞的瞳孔里摇着一盏昏黄的火,神游天外了良久,才低下头,捏着衣角一寸寸擦去手上的血,又再次试探幼童的鼻息。 犹如一场凌迟的酷刑。 他松开手,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到幼童的胸口。 轻微的、鲜活的生命痕迹,胸膛也在浅浅起伏。 陈冀手臂发紧,面皮颤动,泪水骤然浸透了眼睛,抱着她无声哭了起来。 万千兵马在前他可以睥睨冷笑,此刻的眼泪却好似怎么也流不尽。偶尔泄出的两声抽泣,混在呜咽的风里变得消无声息。 片刻后,他用力地呼吸,仿佛从混沌的深处被拉了出来,同他初初降生在世时一样痛哭出声。 天色即将转亮之际,人族的兵马来了。 陈冀找到一个书箧,在箱子里放了一些杂物,把幼童绑在上面,背着她走了。 各种珍贵的药陈冀都给幼童喂,各种保命的法宝也都她身上丢。可倾风还是奄奄一息。 倾风难得醒过来时,陈冀睁着一双数夜未眠的眼睛,苍凉问她:“你想活着吗?” 倾风当时倒不是觉得活着有多好,只是觉得现在死了太亏,于是点了点头。 妖王退兵后,人、妖两界又重新封闭。 陈冀便把自己的剑卖了,同刑妖司换了白泽的几缕气。带她停在妖境的界线前,借白泽之力牵引出里面的一丝妖气,灌注到倾风身上。 想要压住妖王的妖力,唯有比妖王血脉更强大的上古遗泽。 可惜倾风是真的没什么天赋。唯一的优点只有命大。 第二次领悟她也失败了。 等结束时,她双腿的筋脉已被妖力的反复摧折彻底震碎,只能用手从画好的符阵里爬出来。 陈冀给她吃了药,问的还是那句:“你想活着吗?” 几人俱是不敢再看。倾风倒是没什么感觉,时隔太久已不大记得当时的痛了。 袁明的视线直勾勾落了过来,不用出声,倾风也知道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还没死? 倾风笑说:“谁知道呢?” 袁明问:“你一共引了几次妖力?” “四次。【都失败了。】”倾风说得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