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谈论的战事,拐个弯就成了谈论当初府城统治下各家的日子,尤其越是贫困的人家,体会越深。
“原先但是过年吃口肉都不敢想,现在竟然隔三差五就能尝一尝肉味了。”
“可不嘛,如今县太爷变着法减了赋税,那银钱粮税,又变成军饷给咱发回来了,咱们可不就能多吃口肉。”
“要说这府城打咱们,还不就是因着没缴税。”
“这要是钱跟粮食都给了府城,咱们现在可还在挖野菜填肚皮呢!”
“哎,咱们县太爷也是寒了心,以前赋税哪一年少过,去年灾民围城,府城连个屁都没放!”
“要不是县太爷英明,咱们现在恐怕跟东边那群人一样,叫灾民给抢了!”
“这可不是县太爷英明,是咱们县里的徐仙姑给出的主意。”
不知道师爷是不是有意拍徐秀越的马屁,传的话里还夹带了徐秀越的功绩,如今县里又重新讨论了一遍当初徐仙姑是如何站在城墙上指挥全场的。
尤其是县里的女人家,做活的时候本就喜欢聊两句,这赞美女人中的巾帼,自然比夸奖男人的功绩更起劲。
一番话传下来,徐秀越跟许县令的名声大涨,徐秀越知道这事的时候,还有点为林修为打抱不平,毕竟主意有些是三人讨论的结果,而且当初要不是林修为那一箭,形势还真不好控制。
不过林修为对此毫不在意,徐秀越便只让师爷又多多渲染了那一箭的威力,传出去了。
日头将要西斜,到第二日午时,大军才凯旋归来。
带着胜利的消息,大军在街道人群的欢呼声中,一种将士缓步向前。
他们有的带着伤,有的带着血,满身疲惫,在这一声声的欢呼中,仿佛重新灌满了动力,然而,当大军走到末尾,一辆辆白布覆盖的车行驶而来时,两侧的百姓沉默了。
这是战死沙场的勇士,但同样,也可能是路边谁家的孩子。
这一刻,所有没在队伍中搜寻到自家儿子的父母,都在内心祈祷着,白布下,没有他们熟悉的面孔。
战争就是这样,不论你如何祈祷,总会有人伤亡。
这次是因着战场在附近,将士们不忍同伴横尸荒野,这才费了些时间将尸体一一搜寻带回,若是将来在外战斗,恐怕连一具全尸都难保。
原先都是林师傅给他们讲些战场上的事,如今自己上了战场,战士们的心中,五味陈杂。
他们既体会到了林师傅所说的热血,所说的保家卫国的荣耀,同时,也体会到了战场的可怕,以及心酸。
而家中有人参军的百姓们,也是同样,前头体会到了家中儿郎有能耐的骄傲,后面又体会到了对战争的恐惧。
有的人在看到那白布之时,甚至已经跟身边的亲友商量起退银退军的事。
但也有少数人,因为反而更加认定,参军是一种荣耀,或者认为,这是一条改换门庭的路。
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氛围里,大军回营,徐秀越很快便收到了此次战损的数字。
此次精英队全部出动,外加一千多名正式军,以及两千名多田军,死亡人数却足有三百八十三名。
这样的数字看起来并不多,但若是考虑到军队总人数,这几乎是十分之一的战损。
而这其中,尤以中间埋伏的正式军死亡比例最大。
何安正原本因为胜利而激动的心情,在看到死亡名录时,也低落了下来。
“是我这领队没用,才让这么多兄弟死在了外面。”
何安正说着,眼眸里似乎蓄上了一层水雾。
徐秀越叹了口气,道:“你们能以这么点的人数,将敌方两万人击退,生擒对方将领,已是难得了。”
话其实何安正也明白,但那三百多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以后你若继续带军,战场上的伤亡便是你经常所要经历的,若是你连这个心结都过不去,还是莫要在带兵的好,以免日后因此优柔寡断,断送了更多人的性命,你又更为自责。”
何安正再忍不住,两米多高的汉子,抹了把眼睛,抽抽鼻子闷声道:“儿子省得。”
徐秀越看向何安正以及静立一旁的何安卓,道:
“你们能做的,便是提高自己的指挥能力,监督将士们日常严格训练,日后,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然而人无完人,对自己、对下属也不必过于苛刻,要知过犹不及。”
两人纷纷应是,徐秀越叹口气,便将抚恤银子的安排说给了两人。
何安正有些不满道:“咱们兄弟的一条命,就只值五十两吗?”
徐秀越明白,在人命面前,多少补偿都不够,但作为如今的管理人,必须得出个合适的价钱,五十两,足够一个普通农家日常开销十几二十年了,更别说还有粮食补贴。
“就这些银子,还得县里跟修为老板打借条才能凑齐,再加上一次性,以及日后还有每月不算多的粮食补贴,这算是县里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何安正沉默半晌,最后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将士们头次上战场,这抚恤银子,就由小队长,挨个发放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