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破落的大院子很幽静。 门开着,烛光泄到外面来。 苏岁岁因为阿爹阿娘的拥抱,被夹在中间。 阿爹脸瘦了,下巴的胡子硬硬的。她比了比,有她一个指节长。 “咕——” 阿爹的肚子叫了。 阿爹神色如常,阿娘心疼地握紧拳头,“相公辛辛苦苦伺候娘,他们连口饭都不给相公吃么?什么道理!” “还好我早晓得他们的为人,给你带了四个蛋。” 萧千袭拿出四颗蛋来。 “是生的。”沈碧玉哭丧着脸,“我走得匆忙,没煮就拿来了。” “无妨。”饿极了的苏长槐敲开一颗生鸡蛋,仰头喝下。 这些天,他生吃过院子里的野草、野菜、野蘑菇,生鸡蛋的味道不比野草、野草、野蘑菇强,又腥又滑,略微带点甜味。 看他蹙着眉,喉头一滑,沈碧玉心疼不已。 苏长槐擦了擦唇角,抱过苏岁岁,轻轻撸她的后背。“岁岁重了。” “是呢,今儿称了,二十斤二两了呢!比姩姩、姣姣当年都重。”沈碧玉偷偷抹了滴泪,笑道:“刚生下来时又黑又瘦,以为养不活呢,瞧瞧现在长得多好!” “阿玉辛苦了。” 苏长槐由衷感谢沈碧玉这些年来的付出,同时感到愧疚,更坚定了他的心: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阿玉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自从村长来苏宅给苏老太太的遗嘱作见证,二房再没来进过这院子。阿玉和孩子们想在这里留多久就留多久。 苏姩姩、苏姣姣姐妹俩手牵着手在院中逛,苏长槐、沈碧玉夫妻俩挨着坐在檐下,一会儿说苏岁岁又长了牙,一会儿说姩姩、姣姣新穿的耳朵眼儿。 萧千袭抱着苏岁岁,在心中抱怨:真腻歪! 屋中有动静,苏长槐进了屋子里。 沈碧玉轻声喝住笑得嘻嘻哈哈的姐妹俩,指了指屋子。 于是母女三人由大到小排队将耳朵贴在门上,抱着苏岁岁滚鸡蛋、鸭蛋玩的萧千袭满脸问号。 过了一会子,门开了,苏长槐站在光来的地方,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娘要见你们。” 沈碧玉愕然。 药味很重的屋里,一盏油灯因人来人往带起的风挣扎摇曳,屋中陈设的影子杂乱。 木床的床帐一边垂着,一边挂着。 苏老太太躺在床上,她的脸色黄黑黄黑的,眼窝和两颊深深陷下去,鼻子突出来,像骨头上绷了一层皮子。 双眼无神地半敛着,大张着嘴重重呼吸。 她模糊的视线似乎正一点一点变清晰,她看见那个粗粗笨笨、膀大腰圆的女子站在床前,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娃。 像,真像。 看见这个女人便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到底比这个女人强,因为她给苏家生了两个带把的,而这个女人却给苏家生了三个赔钱货。从这一点上看,她赢了这个女人。 可哪怕她给苏家生下两个儿子,但浔哥儿至死心中都没有她。这个女人生了三个赔钱货,槐宝却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从这一点上看,她输了。 是输给这个女人么? 她从前以为是,到头来忽然明白过来,她和这个女人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她输给这个女人,而是她输给了浔哥儿。 那个来自上锦,见过大世面的苏浔。 想通了对这个女人也不那么恨了,而今她对这个女人只有一个要求。 “照照顾好.槐.槐宝” 沈碧玉重重点头。 无需嘱咐,她自己挑的如意相公肯定会照顾好啊。 苏长槐眼睛亮亮的,眼角红得厉害。 苏老太太缓缓看向苏姩姩。这丫头小时候就好看,倒是越长越漂亮了,不愧是她槐宝的女儿。 目光移向苏姣姣。唉,这孩子要是个带把儿的就好了。 目光寻去那个小的,无神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苏长槐连忙从萧千袭手中接过苏岁岁,抱到床边去给老太太瞧,“娘,这是岁岁,快九个月了。” 苏老太太的目光掠过咿咿呀呀的奶娃娃,落到萧千袭身上。 这个白杨树一样的少年吸引了她的目光,生得好看,长得好,更重要的是个带把儿的。 若是她的槐宝当初娶的不是沈碧玉,而是她看上的乔大丫,金孙孙都长这么大了吧。 她的槐宝生得好,槐宝的儿子自然长得好看,就像这白杨树一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