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就像金鱼,记忆只有几秒,刚刚那翻天覆地地一顿哭,已经被抛到脑后,只有眼前的景色,他趴在自家哥哥身上,格外自在。
事实上,最让吕东顺矛盾痛苦的地方就在于这——他有时候,宁愿自己像二妮一样,养父母把她当奴隶般使唤,这样自己也能不抱有期盼。
可吕家爸妈,曾经对他很好,现在,也不算太差,起码他有书念、有饭吃、有衣服穿,在不和西顺有冲突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关心他一番。而西顺呢?虽然霸道、坏脾气、天天欺负他,可偶尔乖下来的时候,还会撒娇着喊他两声哥哥,或是像此刻一样,自顾自坐着自己的事情,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
这却要他更痛苦了,他过得并不开心,总觉得自己不是这家的一份子,可同时,他又说不出,自己埋在心里的那份痛苦和挣扎是恨吗?他的年纪不足以支持他想太多,他只能这么期盼着——再长大点,他就能赚钱了,到时候把钱还给爸爸妈妈,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到那时候,他应该也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时间转瞬而逝,吕东顺乖乖按照妈妈的吩咐坐在家里,西顺刚刚已经吃完了半根冰淇淋,剩下半根,死活不肯撒手,吕东顺只得哄着,把冰淇淋包一包,冰到了冰箱里,等过后再给弟弟吃,这会正开着电视让西顺看动画片。他正低头看着手,发着呆,却忽然听到门那边的声音,他一抬头,愣在了当场。
进了门的是一队四五人的警察——这得打个补丁,村子里大多是自建的楼房,白天只要有人在家,门通常是不关的,若不是建了四层往上,基本全靠一嗓子喊,不做门铃,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满脸焦急。
吕东顺是认得警察的衣服的,他下意识有点慌,过去抱住了弟弟:“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电视上常常有这样的场景,可在他看来,这和他们家,八竿子打不着。
看到了吕东顺,警察身后那对夫妇似乎有点激动,女的那位,差点直接冲过来,被丈夫牢牢按住,警方也挡在前头,带头的警察蹲了下来:“你好,小朋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吕东顺,你们到我家要干嘛。”吕东顺瞪大了眼睛,明明怪紧张,还强撑出样子,这时的他完全注意不到,刚刚那位过激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差点昏过去。
警察拿出了证件,给他看了眼,降低他的忧心:“我找你的爸爸妈妈有事,你能帮我喊他们回来一下吗?”
“……”吕东顺抿着唇,不敢说话,他总觉得,不能要爸妈回来,低着脑袋,装没听到,也就是这个时候,吕妈妈总算回来了,她拿着姨婆给的一箩筐海鲜干货,哼着歌,远远地看见家里都是人,忙不迭地冲过来,“你们是谁,要干嘛呢?”她终究是个女人,面对一堆警察,也挺紧张。
“你好,我们是东河镇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警方再度高举了证件,说出了吕妈妈和吕爸爸的名字,“目前根据调查情况,我们怀疑你夫妇二人涉嫌一起拐卖儿童的案件,麻烦你配合调查,通知丈夫一起到我们局里走一趟。”
屋中一时雅雀无声,只余下西顺被吓着了小猫般呜咽地哭声,没一会,吕妈妈又掐着腰喊了起来:“怎么的,警察没有证据还抓人的呀?我告诉你,哪有这样办的事,我都没出过村几回,我不去!”她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去,扯着嗓子就喊人,“快喊村长,有人进村子要抓我和我当家的了,他们要抢孩子了!”
警察们对视一眼,心一沉,得来了——打拐路上最怕的是什么?事实上最怕的就是这些地方宗族势力,你要想把孩子带走,得先过了他们这一关才行!
杨秋平终于忍也忍不住了,她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刮走,一下窜过去,死死抓着吕妈妈,声嘶力竭:“是我的儿子,是你抢的我的儿子!”
吕东顺脸色苍白,抱着吕西顺的手紧紧的,无措极了。
……
裴闹春正和杨秋平坐在东河镇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夫妻俩靠在一起,像是这之前的近七年一样,支撑着对方不倒下。
“你们也先缓一缓。”留在办公室里的,是一位女警察,她同情地眼神不住地在这对夫妻身上打转,为他们递上了两杯热水,心里叹着气,“先做完笔录,接下来的还能再慢慢谈。”
“谢谢。”杨秋平眼睛红得不像样,依旧没忘了说声谢谢,她伸出手接过了杯子,小口地喝着。
“警官,您坐着就好,我们夫妻俩没事的。”裴闹春也回话。
“哎,好的。”女警官回了句,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里全是感慨,造孽呀,这是,她们公安局里消息灵通,尤其她还是刑侦大队的,早就听闻了这对夫妻的事情,听说这夫妻俩,孩子七年前就被人拐了,苦苦找到今年,要不是警方收到了个匿名线报,抓获了那个人贩子,没准这孩子,这辈子都找不回来呢!上级领导给了他们指示,要他们不得把案子转到基层——这也能理解,像是他们这,宗族势力强盛,早些年,有些被拐的孩子,是怎么都解救不回去的——你非要解救,人家就能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全村上访齐闹事,最后很多都不了了之,只能等孩子大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