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头,梁丘也回头,看到一弯月光下,晏倾回来了。
这位大理寺少卿踩着松柏光影,身如朗月,目似明星。他的到来,让佛堂一静。
跪在地上的梁丘低低笑:“我就说,有谁能够这么快破解这个局。原来还是晏少卿……我想问问,我是哪里露了纰漏,让晏少卿怀疑我?”
晏倾并没有回答梁丘。
韦浮起身,将主座让给晏倾,微笑:“少卿身在山下,尚惦记着山上的事,我辈不能帮少卿解忧,惭愧啊。”
晏倾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坐。
他向韦浮说的话也很平常:“庸人多劳罢了。”
韦浮眼里的笑意停了一下。
而广宁公主终于不耐烦地敲了敲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晏少卿,此时可否解谜了?一会儿这个杀人,一会儿那个杀人,我被你们搞糊涂了。”
晏倾颔首。
他望一圈大殿,烛火中,众人神色藏在黑暗中,几分诡谲。
他道:“我便从头讲一下这个故事吧。”
又重来?
暮明姝皱了皱眉,却没打断。
晏倾目光落到杜师太身上,轻声:“本官之前因为杜师太杀害卫渺之事,错判了杜师太的品性。实则,杜师太归隐空门多年,心如死灰,早已不恋红尘。梁老夫人想要卫娘子做孙媳的事,并不足以让她心乱。
“杜师太杀害了卫娘子,却不是出于嫉妒的缘故。她杀害卫娘子,是为了配合梁郎君。”
众人哗然,齐齐看向一直沉默的杜师太。
杜师太抬起眼,看向晏倾。她眼睛被烛火照着,很多光在游离。外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晏倾目露怜惜,轻叹:“有一桩关系,本官从头到尾弄错了。那便是,梁丘,杜如兰,叶诗三人的昔日关系。
“世间男女情爱,本官狭隘,以为二女相处,必生嫉妒。实则不是。在杜师太出家之前,在杜师太还叫杜如兰、住在梁园的时候,她与叶诗,应当是手帕交。
“梁老夫人想让叶诗嫁于梁丘,杜如兰与梁丘相爱,这种种因素,并未损害杜如兰与叶诗的感情。所以当梁老夫人发怒,逼迫叶诗,不许叶诗出逃时,杜师太与梁丘都伸手帮助了。
“事后,梁老夫人震怒。梁老夫人不能怪罪于唯一的孙儿,只好怪罪无依无靠的依托梁园的孤女杜如兰。彼时,叶诗之事已经落幕,梁园枯槁,梁丘萎靡,杜如兰心如死灰……她便遁入空门了。
“这才是积善寺后山的乱葬岗中,有叶诗之墓的原因。卫渺的尸体能藏于那墓中,是因为那墓本就是空墓,是杜师太聊以安慰、为昔日好友所建的衣冠冢。
“叶诗从未死于积善寺,从未被埋于积善寺。岁月倥偬,杜师太只是想和自己的昔日好友在一起。”
佛堂静谧。
佛祖慈悲的而容俯视下,杜师太眼中泪光点点,那些水雾,终于从她眼眶中断裂,一滴滴向下砸。
她哽咽:“不错。
“晏少卿说的很对……虽然老夫人非要梁郎娶珠珠,可我从未怨恨珠珠。我一直喜爱珠珠。你们都没有见过昔日的珠珠……她是多么美丽、多么深明大义、多么聪慧狡黠的女子。
“谁能不为她折腰!谁能不爱她!她这样的人,只要见一而,都不会厌恶她。如果当年,梁郎喜欢的是珠珠,珠珠喜欢的是梁郎,我也一定会衷心祝福他们。
“若是梁郎和珠珠真心相爱,梁老夫人便不会将事情逼到这一步吧?
“那年冬天,雪那么大,珠珠浑身是伤地找到我,说她要走。她说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说她爱的戏子要被老夫人打死了,她要带着她的爱人一起走。
“珠珠眼睛里的绝望,我从未忘记。我知道她快疯了,她受不了这种被关押的日子。
“那天雪夜,梁郎为珠珠找马,我帮珠珠引开人,让她带走那个戏子。我和梁郎送她出门……我们都知道她很可能会死在外头,可是我们还是帮了她。”
梁丘闭了目,眼中泪挂在脸上。
他疲惫又虚弱,低低地笑。
而那瘫坐在地的老夫人抬起眼睛,将昔日的杜如兰看了又看。老夫人满心荒芜,满眼浑浊,也在掉眼泪:
“我的孙儿想杀我,我刚刚才知道丘儿恨了我这么多年。原来你也一样。”
杜师太嘲讽地笑。
她回答:“不错。我遁入空门,老夫人就好像忘了在珠珠离开后对我的折磨,重新变成了一个善人。老夫人夜夜噩梦,常梦到珠珠鬼魂来索命,她还要我来替她做法事,让她心安。
“她是不是觉得,我和梁丘都在的话,珠珠就不会来控诉她,来恨她?
“我每一次到梁园,每一次看着没有防备的、被一群貌美女郎包围着逗笑取乐的老夫人,我都想把我怀里那把匕首刺入她的心房,看她的记忆是不是比我们都短暂,她的爱恨是不是只用来麻痹她自己,说服她自己。
“可若是心安理得,她的常年噩梦,常年发疯,又是为何呢?”
杜师太冷笑:“可我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把匕首刺下去。因为我不想陪着她一起死……我不想因为杀了她,和她走上同一条不归路。